王峰古寨记

王峰古寨拱洞门暗道

几个从西安来的文人，厌恶了都市里污染的食物，想找一只清纯的土鸡来吃，于是往韩城西北的山区去搜索。

车子穿过桑树坪镇时跳跃得很厉害。那些像冰块一样碎裂的水泥路，都是被来往运煤的大卡车压坏的，坑坑洼洼的路面积着乌黑的雨水，溅起的水花，像是在白色的车壳上狂乱地泼墨。

桑树坪有一处国营煤矿，苍茫的秃头山下藏着7.4亿吨乌煤，可以笃悠悠开挖120年，五千人聚集在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小煤城，过着富裕的日子。

霜降后的山谷

霜降以后，梁山的树丛里呈现出印象派画家笔下斑斑驳驳的暖红色。太阳照进山谷里去，能见度很高的山脊与谷底有着赏心悦目的明暗变化。弯曲的溪流反射出夕阳下的云彩，闪闪烁烁地在幽暗的群山的背景中流淌。最醒目的是站在山坡上的白杨树，阳光从侧面泻下，笔直雪白的树干和行将凋零的橙红色树叶被照耀得十分透亮，看过去，她们就像都市里穿着鲜艳时装的摩登女郎，行走在寂静的乡野，作着翩翩的郊游。在这样的风景处掩藏着几个村落，你就会感觉是一幅优美的乡村油画。

车子里的文人有戏剧家、亚太问题研究专家、电视台编导和作家。一路上，他们都盯着窗外看，用镜片后面的贪婪的视线搜寻山谷里土鸡的踪影，可是没有。梁山一带有一种野生的褐马鸡，有马鬃一样柔软的尾羽和犀牛角一样的头冠，被称之为东方神鸟。据说这种体型丰腴的神鸟很愚笨，有人趋近捉拿也不会逃开，可是也不见踪影，只听得远处的丛林里传来模模糊糊“嘎嘎”锯木一样粗糙的声音，不知是不是这种神鸟发出的叫声。

山村道上，半暗半亮的光影里走来一个荷锄的老农，驻车问其有否土鸡出售？老农先是好奇地打量了一番，继而摇摇头，然后用手往远处的村落一指，说了声：“那边可能有。”就走开了。

寂静的山谷

汽车向西行进，暖红色的树木更加茂密。拐过一个山坡，遥遥就看到了山顶上的凤凰古寨。在韩城，这种古寨有几百处。早年，梁山一带是乱军土匪出没之地。山民为躲避杀生抢掠之灾，多选择黄土塬沟壑之壁或悬崖建寨围城，于刀客骚乱之中求得生存。

凤凰古寨如秃鹫一样孤立于圆柱形山崖的顶端，石块砌筑的围墙和石屋与山崖榫接在一起，看上去像一只坚固的巨型碉堡，你不得不佩服这种巧夺天工的鸟巢式构筑。古寨的山脚下，有一条溪流环绕着开阔的盆地，那是一块山民开垦出来种植粮食和瓜果蔬菜的良田。据说那条流水叫冶户川，早在宋朝时期，山民们以冶铁为生，锻打农具或刀枪兵器，鼎盛时冶户川居民达七百余户。

凤凰寨堡

向西，距凤凰寨堡几公里处，沿荷锄老农所指的那个梦幻般的山村钻进去，车子陡地从狭窄的村舍屋弄里滑进了一条山沟。那儿就到了两水夹山的王峰古寨的寨口。

山沟流来的亮亮的涧水，在寨口的岩石上冲出一块平展展的溪滩，被村民们传为玉皇大帝批阅奏章的砚台和笔池。两个村妇挎了一只大藤篮子在笔池里涤洗衣被，一个中年男子蹲在一旁默默地玩着手机。高大的柿树在夕阳的阴影中挂满了一串串橙红的柿子。砚台的一侧有一口古井，明天启年间的山民，在岩体中凿出了一个深五米、直径二米、井口六十公分的花瓶状井身。往古井一看，里面储了一池白酒一样幽幽纯纯的井水。

王峰古寨的砚台

通往寨堡的山路、围墙、石洞、暗道等外围建筑，都是用巨型卵石和石块砌筑，年久的岁月已使得这些石料变得神情冷漠。石墙上的爬藤已在秋风中枯萎，唯有山崖上无人采摘的柿子，掉落在积叶上，散发出暖暖的色彩。

古寨山道

据韩城县志记载，明天启年间，李姓父子两进士来山上平冢建寨，后村民历时数十载辟出十八亩山地，建成了高墙窄巷城堡式的王峰古寨。寨堡内有两道石砌的拱洞门暗道、古戏台、玉皇庙、观音堂及数十户村舍宅院，还有杨虎城将军的旧居。据传，当年杨虎城在姑妈母家打死逼债恶霸李桢后，遁迹草山，就隐居在王峰古寨内，长达数年。

寨堡筑于山头，俯瞰四野，尽收眼底。当有匪情出现，铜锣铛铛敲响，在野劳作的村民便躲进山寨，关上寨门，太平无事。固若金汤的寨堡，也有失察之时。漫天星斗的一个久远的夏夜，一帮土匪猝不及防地闯入寨内，闹得鸡飞狗叫，妇孺啼哭。正当村民阵脚大乱之时，只见虎背熊腰的十八爷一手持铁棍一手握板斧，丢下一句：“不要怕！”飞身迎匪而去……漆黑的夜晚，土匪不见了，十八爷也不见了。第二天早晨，人们在山谷里找到了十八爷，他倒在了地上，傍边摊着七八条沾满污血的匪尸。后来，村民在十八爷倒下的地方建造了一座庙，纪念这位护村的英雄好汉。

古戏台

时光流逝，朝代更迭，寨堡内只留下三两户村民。空荡荡的宅院尚挂着生锈的门锁。透过一条门缝，看到坍塌的庭院中央静静站立一棵高大的柏树，枝丫上微微飘荡着一只布条做的褪了色的红项圈。按照当地的风俗，孩子出生后脖子上要挂一条红项圈，挂上一年后，要选择一个大吉日，领着孩子去磕拜一棵柏树，敬为树神，然后把红项圈摘下挂在神柏的树身上，祈求平安长大。

一扇院门没挂锁，虚掩着，轻轻一推，吱呀一声开了。这是一座砖砌的宅院，有两个门面都做成了窑洞的形状，门楣上挂着一串串晒干的柿子，这是新年到来时迎接儿孙们拜岁的果点。一只圆形的土灶在庭院里忽闪着吐出火苗，一个满脸皱纹的农妇正在往铁锅里煮山芋。

古寨民居

咯咯咯，用竹子圈养的鸡笼里传来叫声。大喜。立马从古老的村弄里唤来戏剧家关爷。亚太问题研究专家和电视台编导也循声赶来。付了钱，农妇便拎了一只红冠丰羽的大公鸡，一路呱呱叫着穿过两道石拱洞暗道，到山脚下的农庄酒馆里去斩杀了。

下山去斩杀的公鸡

夕阳西下，炊烟升起。

庭院外的土墙上像一幅水墨画一样摇晃着稀疏的树影。离院门不远的石墙上盘腿坐着一位黑衣老者，他孤零零地坐着，望着山头上渐渐下沉的夕阳。

问他：“卖土鸡的是你老婆吗？”

“是啊！”老者答道。

“你上午干啥事儿？”

“么事。”

“下午干啥事？”

“么事。”

“晚上干啥事？”

“日么！”老者答道。

我们都笑出声来。

坐在石墙上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