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士隐:放下苦难,方得渡心
1
甄士隐,即真士隐,是个乡宦,本地望族。
他淡泊名利,喜欢修竹赏花,酌酒吟诗,妻子封氏性情贤淑,女儿英莲乖巧可人。一家过得悠哉游哉,好不惬意!
然而,天有不测之云。
元宵节晚上,下人霍启抱着英莲出去看花灯,上个厕所,回来就发现英莲不见了。甄士隐两口子日夜啼哭寻找,未果,怄了个半死。
“人不走运,连喝口水都塞牙缝儿”。没多久,葫芦庙失火,累及隔壁,甄家一夜变成瓦砾场,甄士隐从一个富足的乡绅变得一无所有,唯跺脚仰天长叹!
无家可归的甄士隐只得到自家的田庄安身,却偏逢水旱鼠盗,抢粮夺食,民不安生。
走投无路的甄士隐又投奔了岳父封肃。封肃是个势利小人,用女婿的钱给甄士隐置办房地时,半买半赚,把甄士隐仅有的一点银子都骗光了。
女儿丢了,家被烧了,田地卖了,手中仅有的银子也被岳父骗光了。暮年的甄士隐贫困交加,生活陷入绝境。
一日,甄士隐在街上遇见了跛足道人,口中念念有词: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功名、金银、娇妻、儿女,在起起落落的人生中,如过眼云烟。雕梁变陋室,金银满箱又变若乞丐,遭人毁谤;刚才还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到头更沮丧;对儿教导有方难保他将来不做土匪,为女寻得好夫婿,谁想最后沦到烟花巷;昨天还破袄难以御寒,今天却嫌为官的公服太长。人生如戏,你刚卸妆又该我登场。曲终人散才发现,自己忙碌一场全在为他人做嫁妆。
一曲《好了歌》,让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的甄士隐醍醐灌顶。什么世间名利,什么夫妻儿女,到头还不是空空如也,看破红尘的他,当即随了跛足道人而去。
2
曾经的甄士隐不信命、运之说,就像王熙凤不信因果报应一般。
那日,甄士隐抱着英莲在街上闲逛,迎面走来一个癞头和尚和一个跛足道士。
癞头和尚哭着问他(甄士隐):“你是把这个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里做甚?”
神经病!任谁听到人家这样说自己的孩子,都会不悦,甄士隐更是如此,免不了心里暗骂:哪里来的疯和尚,简直是满嘴胡言!
不理,径自离开!
见此情景,癞头和尚指着“无可救药”的甄士隐笑道: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意思就是说,你对女儿的娇生惯养有什么用呢?将来她在薛家的命运悲惨着呢!小心提防元宵佳节啊,甄家在大火之后便该烟消云散了。
对癞和尚的一派胡言,甄士隐理都不理,更没放在心上。
此时的甄士隐,每日喝喝小酒吟吟诗,修修雅竹赏赏花,逗逗小女逛逛街,日子过得要多潇洒就有多潇洒。对身边的穷人,时不时地施舍一些,让其度过难关;对贾雨村这样的有志青年,他更是慷慨解囊,赠五十两银子,再加两套冬衣,助其进京赶考。
甄士隐享受着神仙般的生活,也享受着乐善好施后人们的恭维。世人都说神仙好,只怕神仙都没当下的甄士隐过得好!
突然的,小女失踪,甄家被烧,飞来的横祸把甄家搞得支离破碎,一贫如洗。
如果没有起火,即便丢了英莲,他们还可以靠着自家财产安享晚年。若英莲失而复得被寻回,那更是了无遗憾。可恨那大火把家烧成瓦砾场,连自己的吃住都成了问题,寻找英莲更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若是个普通的灾难,一家人齐心协力咬咬牙还能熬过去。此时的甄士隐,就像一棵被连根拔起的老树,哪还有重展昨日浓荫的可能?断了根没了本的他,失去的就是全世界!
当下的穷困潦倒,岳父的挖苦讽刺,摧毁了甄士隐留守红尘的最后防线。听了道士的《好了歌》之后,他抢过道人身上的塔链,背在自己的身上,随道人飘然而去。
3
甄士隐遁入空门,是万般无奈的、走投无路的选择。
如果英莲尚在,如果甄家没有失火,他依然是那个修竹赏花,酌酒吟诗,乐善好施的甄老爷,可一切都变得覆水难收。
说到甄士隐出家,就想说说另外一个出家人——李叔同。相比甄士隐的无奈出家,李叔同是主动出家的,他有娇妻有儿子,但信仰让他放弃了一切!
三十九岁那年,文采风流、名噪一时,集诗文、词曲、话剧、绘画、书法、篆刻无所不能的李叔同出家了,成了弘一法师。
前面走过的路,像一场梦,成了过眼云烟。为了那更永远,更艰难的佛道历程,李叔同毅然决然地放下一切。信仰,成了他以后的生涯中,唯一会全力以赴的事业!
唯有放下,才能抵达心之圣地!
李叔同与甄士隐的皈依,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他们都给家人带来了伤害。
雪子(李叔同之妻)的伤心恸哭,儿子想见一面的苦苦哀求,弘一大师都不为所动,手数禅珠心如止水。
甄夫人失女失家又遭夫弃,还要面对冷漠无情的父亲封肃。当家人出家,甄家再无翻盘可能,寄人篱下成了封氏一辈子的宿命!
遁入空门的人,他们单方地放下了一切,从此无妻无子,无功名利禄。但他们的妻与子能像他们那样说放下就放下吗?昔日枕边的软语温存,昔日你慈我爱的父子情缘,怎能说没就没!
不管古今,既然选择一人相守,就别中途出家。你招惹了人家又放弃了人家,无疑是自私的,哪怕是为了自己至高无上的灵魂生活。如果相濡以沫的爱可以说放就放,那倒不如从不曾来过。
当你选择了人生伴侣,就尽相应的责任,而不是播个种就跑了。自己的妻不管,自己的儿不养,自己的父母也不尽孝,那宣扬的道教与修行,祈福与祈愿,还有多大意义?
人各有志。若热爱信仰,愿为其奉献一生也不错,但别去伤害凡人凡心。
甄士隐出家,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他是一拍屁股走人了,可曾想过,在男权的封建社会,他的甄娘子将如何过完她的余生?
遁入空门后,若做了四海为家的苦道士,风餐露宿的日子过得还不如当下的糠菜陋棚,那他下一站又能避到哪里?
看淡苦难,消解苦难,放下苦难,才能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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