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供养

陪女儿高考结束，整个人几乎虚脱到没有一点力气，甚至于到了一句话也不想说的境地。

那个下午，我故作镇静，慢慢告诉孩子，早在八个月之前，她的爸爸就已经离逝的消息。出乎我意料的是，孩子并没有伤心到悲痛欲绝的天地，我忽然意识到，我这样小心翼翼，处心积虑的隐瞒其实没有必要，你可能低估了一个快满十八岁孩子的承受能力。也可能这么些年里，和她爸爸相处的日子加起来没有没有超过三年吧！成长缺失了父爱，孩子也许没那么痛苦，也好。我安慰自己，把所有悲伤留给我自己。

那个夜晚，我一个人在远离城市的地方，将自己隐藏在无边黑夜里，天黑黑，树木，田里的庄稼都在黑夜中静默，这也是我最能接近爱人孤坟的地方了。想着从他患病，到离世后的种种，夜色吞噬了我悲咽难抑的痛哭声。偶尔不远处呼啸而过的车灯，照亮了那一点的黑暗，想想这几年里，洞察人性的冷漠，人情薄凉，所有已承受过的委屈，在那一刻难以克制迸发出来……

其实以前，我一直是惧怕黑夜，天一黑躲在房间里不敢出门。去了乡下的时候，总是爱人的尾巴。然而爱人走了之后，也许感觉会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有他陪伴我，竟然不再惧怕黑夜而喜欢独自在夜晚一个人出来和他说说心里话。

十八年的期待，感觉今日里仿佛已经完成了使命，那一刻我多么希望他能前来带我离开这个世界。双宿双栖，不好吗？

想起当初那么义无反顾的嫁给他，又那么冲破阻拦独自带着孩子从市区回到小城，怕她们呆在爷爷奶奶身边不好教育。在和学校一马路之隔的地方，扎根了十八年。那个学校也曾经是我就读的学校，有我青春的所有梦想和希望，然而也是梦想破灭的地方。因为懂得自己一辈子错失去什么，我更加期盼孩子能不重蹈覆辙，步我后尘。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那一天，听见女儿口中蹦出这个词，我愕然，有泪瞬间流出。于她而言，也许是少年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慨，而于我而言，这个六月之后，孩子将于我从此远隔千山万水，从此的我，将一次次看着她们的背影，目送她们一次次逃离我的视线……

而家呢？十八年的预约，高考结束也是我和爱人约定回家的日子。那时候也是因为喜欢那个家，那个烟柳笼罩着的村庄，晨钟暮鼓声中，仿佛能聆听汉家马蹄车碾声声，“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样一座承载厚重历史的文化古城，是值得我用后半生的光阴一点一点的去擦拭，去抚摸，去感触那些曾经经年过往。

真的很享受那样的午后，坐在古城图书馆的藤椅上，翻开一本书慢慢的去品读。他是不喜欢读书，就在我的旁边打盹也好。我也喜欢逛花市，总邀他做向导，四街八巷那是他从小逛大了的街道，又是那么霸道惯了的一个人。每次去了，我都要买啊买，一个品种的花总要买全了各种颜色，和他带回大漠深处。

脚下的这片田地，曾经是我们共同劳动过的。那时候这一带每年都种了大片的臭菊，这个时节橙黄色的菊花开满枝头，硕大而热烈，六七月的大漠腹地，三十多度的高温，那花似烈焰般噗嗤嗤燃烧大漠深处，燃红了天边晚霞。

那是他患病第二年，每隔时日都要去化疗。一年里他两鬓的头发都白了，一次次化疗让他变得又黑又瘦。曾经那个充满自信而又帅气的男人见到熟人开始躲躲闪闪。而更要命的是每一次去化疗，从他父亲手中几经唇舌争辩接过那几千元的续命钱时那种感觉，让我今生难以忘怀。

那个夏日，我和他来这里摘花挣点钱，也是婚后我第一次和他一起下地干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心中默默祈祷他能好起来，我们就这样做一对平凡夫妻，不好吗？

每一次撑不下去的时候，总喜欢来这里和他聊天。擦干眼泪，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