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幅无声的奴隶劳动的景象,浮动在曲比乌妞的眼中。但这一切都是从小看惯了的,而且也听惯了《尔比尔吉》中说的“主子天生是主子,娃子自古就是娃子”。眼前的劳役,也引不起她心中的波澜。可是每当她从山上回寨子去,总是越走越气闷,好像整个阿格拉玛山都压在她的头上。她是个爱幻想的姑娘,但任凭怎么想也想不出一条出路,顶多幻想着一个人逃到大森林里去,和野鹿为伴,和岩羊同栖……
乌妞背柴走到陡崖边,想稍歇一口气再爬崖,便背靠一块岩石,把柴捆斜搁在岩石上,立着脚站一站。忽一侧头,只见阿什巴曲蹲在崖脚,手拿个小挖锄,在挖那才长出来的野菜把叫“卓莫”和“拉查”的野菜刨出来,抖掉根上的泥土,甩到一个小背馆里。
“巴曲大叔……”乌妞轻轻叫了一声。
“唔,乌妞。”巴曲仰起脸,也叫了一声,随后又埋下头去。
“巴曲大叔,听到木嘎的信了吗?”乌妞鼓起勇气问。
“没有哩。”
巴曲没有更多的话说,但他心里明白,乌妞整天在为木嘎担心。他略略知道乌妞和木嘎两人的情意,心里也喜欢这个勤劳的姑娘,但他却并不盼望,也不希望两人能成为夫妻,因为既然木嘎可以赎身,色颇就不会给他配锅庄娃子,而一旦木嘎果真赎了身,那就应该而且可以指望娶一个“曲诺”的女儿平日里,不论乌妞对自己多么巴实,阿什巴曲也并不过分亲热。这种距离,倒使乌妞产生一种错觉,认为这是习惯性的公公辈对儿媳辈的一种“回避”;她想的就这么单纯。
“木嘎……能平平安安回来吗?”乌妞像在问,又像在自言自语。
老巴曲心里,忽然浮起对乌妞的温存和疼爱,他站起来慢慢走到乌妞身边,认真地说:“能回来的。今早鸡叫的时候,我看了看公鸡嘴壳上的纹路,从纹路上看是吉庆的……”
“真的?”
“真的,天菩萨会保佑他的。”
乌妞虽然不完全相信验鸡嘴壳这种占卜,但阿什巴曲的话,却给她又一次慰藉,她那已经很疲乏的身子,一下产生了力气。她耸耸肩,把柴捆背牢,一口气爬上了峭崖的小路。
回到罗洪家的大院子,天已擦黑了。乌妞把柴捆放在柴垛上,用手指去解牛皮索。还没转身,就听见阿候哈嫫那凶狠的吵骂声从大屋里传出来。
“你吃饭像人,干活像猫!天都黑了,你才瘟猪样的回屋来,你要把主人家全都饿死么?!还不快点做饭!”
这叱骂声是听惯了的。鸟妞既不着急,也不气愤,只是沉默地走进屋,把大铁锅架到雕着飞鸟花纹的大锅庄上,然后拿瓜瓢到木桶边舀水。她连一眼也不看那长年累月死尸般坐在火塘边的阿候哈嫫。
“烂娃子,主人说话,你为啥不答腔,是要气死我么?”
“我没有听见你说什么话呀!”乌妞回了一句。
“该死的东西,你敢跟我顶嘴,谁叫你说话了!”哈嫫顺手拿起火钳,夹了一块火炭,嚎叫起来,“我要烧烂你的嘴!”
乌妞闪动着火辣辣的目光,一拧脖子把脸伸过去:“你烧!你烧!你烧!!”
哈嫫那浮肿的蠢脸歪扭着,拿火钳的手气得打颤,可是在乌妞倔强的眼神前,又不敢下毒手,只把火钳甩向乌妞,大喊大叫:“快来人呵!尼次,阿居,你们快来呀,把这个烂娃子给我拴起来,拴起来!”
正在碉楼里商量事情的罗洪尼次和密柯阿居一听喊叫,连忙跑出碉楼门,穿过院坝走进屋来。
“拴起来,……丢到山沟里喂狼!”哈嫫抖动着双手,仍在喊着。
婶母这种每日必发作一两次的嚎叫,尼次是见惯不惊,不以为然的了。闹是闹,反正她离不了这个年轻麻利的女奴隶的侍候,若换一个娃子她可能更容忍不了。
他站在一旁劝慰说:“不要怄气了,等我阿叔回来,狠狠抽她一顿鞭子!”
阿居指着乌妞的额头骂:“烂舌头的乌鸦,你要再跟主人家顶嘴,我就把你关进地窖,叫毒蛇咬你!”
“好啰,不多说了,”尼次又装着好人说,“乌妞,调皮的羊子要挨石头打,柔顺的羊子能吃盐巴,你有副好手脚,可就是有张遭打的嘴巴,往后闭住嘴干活就是了!……你快煮几根肉肠,舀两碗白酒,给我送到碉楼来。阿居,我们走,事情还没谈完呢!”
尼次拉着阿居走了。
哈嫫又坐在火塘边打起盹来,铜头长烟杆咂在她那发出微鼾,淌着口涎的厚嘴唇里。
乌妞架上几根柴,烧旺了火,转身走到靠在墙边的大木柜前,打开柜子门去取肉肠。
一听声响,哈嫫忽然睁开豆米眼睛,尖利的目光从乌妞背后射过去,监视乌妞拿取食物。
哈嫫虽然愚蠢,但对于木柜里存放的食物是一清二楚的:腊肉一共几块,灌肠多少节,细包谷面粑粑若干块;炒燕麦面上,留着她画的指痕,盐巴块上,也用指甲划着一条条小道道,酒罐和蜂糖罐的口口,都是用麻线缠了又缠的。她看清了乌妞拿出五节灌肠和一小块盐,这才又合上眼睛养神……
柴火必必剥剥地响着,锅里冒出肉肠的香味。
从门外的夜色里,从大院子的角落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呻唤声,这是一个孩子在挣扎着的声音,立即使乌妞感到揪心的怜悯。她想,一定是牧猪的小奴隶沃木阿依挨了打,或者是生了重病。
未完待续……
本小说描述了凉山和西昌一带彝族人民挣脱奴隶枷锁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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