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之行

孤独之行

“十年之约？哟！怕不行，工作走不开，孩子也没人带。”

“什么，你要去西安？不出差，不会友，一个人专程回学校看看，遇到什么事了吗？”电话那头总是这些很理性的语气和音调，电话这头空留我发傻。

也知道自己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已为人母，又经历了近十年的社会磨砺，怎么还会为着同学少年的一个约定而执著？在竞争激烈，物欲横流的今天，居然还有我这样的人，不惜闲钱，闲时，闲情去履约。

尽管大家当时都说的激情荡漾，斩钉截铁。也许是她们都忘了吧，可我还记得，那晚烛光中的最后一次碰杯，琥珀色的酒从大家的茶缸或饭盒中激荡而出，就如我们胸中喷涌的惆怅和眼中闪烁的热泪。第二天就是别离，那跟着火车跑着、挥舞着、喊着哭着的样子让我至今难忘。一别就是十年，十年后竟是我一人的孤独之旅。

孤独之行

其实，刚上班时也曾很想回西安。志趣相投的一帮朋友不在身边，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又离我远去，每天都是枯燥的工作，淡如温开水的日子，让我无法忍受，又恰逢感情波澜，于是，我鼓足勇气和一个自认为是朋友的人，说了偷偷回趟母校的想法。出乎意料的，他满口答应陪我回去看看还在校的同志们。我当时激动万分，心里满是感激。细细筹划了三天，每晚我都激动得彻夜难眠，想象着见到同学的兴奋，反复推敲着每个细节是否妥当。终于到了约定的日子，我悄悄备好行装，留好出逃的家书，向单位请了假，到火车站买好车票，等朋友一到就上车走人。

电话接通了，昨天还满口没问题的他竟支吾起来，“不会吧，你真去？我没请假也没准备，不可能陪你去……”我像突然遭了雷击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接下来说了些什么，我似梦非梦，竟一句也听不真切。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正摇晃在回家的公共汽车上，欲哭无泪。几天的不眠不休，让我觉得有些虚脱，全身软绵绵的，连撕碎火车票的气力都没有。是的，我没上车。因为要转车？因为涉世不深？还是因为我所受的教育不允许？不知道，反正20岁的我，终究没勇气一个人踏上列车！

如今，昨日重现。

我曾反复问自己，为什么总是遇见相同的窘境？是自己太认真？太不合时宜？还是自己想保持一点非物质的东西实在太难？明知那个校园早已不属于你，明知没有朋友的城市再繁华也只是空城，明知物是人非只会徒增伤感，但我还是决定去，一个人去，为着心中那一点点坚持……

孤独之行

当火车载着我翻过秦岭的时候，窗外的浓雾在心头萦绕，竟激动和惶惑起来。近乡情更怯，十年了，“梦里寻他千百度”真来了，又怕再没了依恋和回味，岂不更加惨淡！朋友大都联系不上了，西安对我而言已是一座空城。正如收藏许多珍宝在密处，一直引以为傲，终有一天要取出把玩，却发现不知何时尽已遗失。这份失落和怅然，怕是只有怀旧如我者才可体会。

刚下车，抬头便看到巨大的广告牌——“汉斯啤酒”。不禁笑了，克制不住的。是呀，“汉斯”也是朋友。因为十年前的校园小摊上，总有几个穿着牛仔服的男孩和女孩喜欢夜里，在郑智化苍凉的歌声中品味汉斯的清冽和苦涩，而且认为是绝配。

孤独之行

校园里大兴土木，让人不知西东。直到见了憩园，记忆才开始复苏。那个小炒食堂，马蹄木耳肉片最好吃；小商店还在，那时朋友们都知道，只要我一生气，就赶紧送上一瓶酸奶，我便一笑泯恩仇；大雪天，那棵粗壮的蜡梅树下，曾偷偷采花，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人趁其不备使劲摇枝，笑声、雪花落了满地……

宿舍楼的外墙被粉刷一新，里面却十年不变，居然一切保持原样，让人诧异。楼道的黑板还是那么斑驳，厕所的门边还是堆着杂物，连洗脸间也还是那么简陋。 222房间里的情形更足以让我瞬间回到从前，天花板上垂着剥落的墙皮，木地板还是那么潮湿腐旧，门窗、衣柜、床架都如此熟悉。我们的歌声、打闹声、争论声似乎都还在房间里回荡。

严冬没有暖气，又恰逢被淘气的男生用雪团打破了窗户，几个女生整晚手脚冰凉地蜷缩着，可怜如卖火柴的小女孩，最后两个人挤一个被窝，抵足而眠才睡暖和；酷暑没有风扇，被闷热蚊虫困扰得实在睡不着，我们就神侃一宿，聊以互慰；一起去菜市场买剩下便宜的西红柿，用糖腌着当水果吃；为了睡懒觉不去打饭，就买一兜子馒头，用油泼辣子撒点盐就能美美地吃上一顿……这些一起走过的艰苦岁月大家都记得吗？正是在这小屋里约定，十年后一定要回来看看，不管多远，无论多忙。如今为何空留我一人神伤！

人生不过是一次旅程，经历种种，体会百味。年少时的激情和感动弥足珍贵，因为今生可能再也无法体会。纯真的友情更需珍藏，因为很难奢求再次拥有。多想有人读懂心中这一点点温柔的坚持，陪我这段孤独之行。

孤独之行

后记

十年过去了，二十年过去了。当年风华正茂、不谙世事的少年人，都年逾不惑，成了为事业和生活中奔波忙碌的中年人。韶华逝去，各种压力，也许使我们更无暇顾及和回忆当年的故事。

当年的窘迫、开心、热情和泪水也许都已经淡忘，即便是谈起，也是三句话就转到了孩子、票子、位子上面，毕竟，与昨天的风花雪月相比，现在的日子更踏实，更重要，哪怕是纷繁琐碎，一地鸡毛。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时常会回忆起那些青葱岁月，生活里一个偶然的事件，或是某种情绪，都会瞬间开启这些回忆。那些有趣的故事和青春的面容都历历在目，恍如昨日，让人哑然失笑，又感慨万千。也许，我一直都认为，大学时代是生命中最灿烂的一段时光，久久不愿放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