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奏

五点半，楼下的小路上好像没有了往日的亮白，细看又不全是楼和树木遮住的阴凉，还是能区分出明暗，不过太阳混混沌沌，天上有薄薄的云在拦拦挡挡，光照并不流畅。

但热度却丝毫没有减退，天地形成了一个大蒸笼。人就像正在蒸的馒头，热气腾腾，雾气腾腾。大家的脸上透着更多的白嫩，春冬干燥粗糙的皮肤被不断冒出的汗珠润得出奇地细腻。

老人们坐在围着园子的长登上，每人手里拿着免费的广告扇子扇着，但似乎没什么用，空气好像被扇得越来越热，心莫名地烦躁起来。蚊子却偷空摸缝地在你的腿上胳膊上额头上偷袭一口，恨得牙痒痒的却逮它不着。

“走走吧！”其中的一个老婆子慢慢站起身，其他人于是也跟着起来朝东缓缓走去。我扶着妈妈，走在最后。天光似乎比刚才暗了许多，没有了对比，只剩下蒙蒙的混沌。扫地的中年男人不停地用自制的食品袋笤帚聚拢散落的叶子，扫进改造过的铁条撑着的塑料编织袋里，但路上仍不时地有叶子飘落、飞过，树坑里今天不知怎么堆了厚厚的一圈半圈杨穗子——隐隐地有一点风在偷偷酝酿，闷热仍在加剧。

“走走回吧，看下了回不去。”二楼八十三岁的老太太活得很小心，其实她们都很小心，人老了，什么都怕。“这就能下张来？不会吧？”一楼的阿姨比妈妈小三岁，也是一个人住，出来总不想回去，说是家里一个人没意思。“那你给我们看看，有雨没有？”年龄大的朝着我说。我看了看手机，六点半，“今日天气”里显示六点有雨，七点将要有雨，仍不能得出定论。

说着就到了东边平时常坐的一处废弃的站牌下，于是三个人并排坐下。一位阿姨刚刚坐下又起来，说到那边摆摊处转转。我则站着开始右臂高举，左臂下摆，有节奏地做起了自创的锻炼颈椎的操，但没做够一个一百拍，就感觉汗流如雨，热不可耐。分明地，太阳犹抱琵琶几乎全遮面，但这热却只增不减。叹了口气，勉强冒着汗做了两个一百拍，正欲举双臂起跳双脚的时候，忽见刚才离开的老婆子匆匆赶来，口里说着：“快走快走，下开了。”

于是赶忙扶起妈妈，八十多的阿姨早已迈开大步，说了一句“我先走了！”匆匆而去。一楼阿姨则边陪着我们，边说“不怕不怕，慢慢走。”

扶着路旁的树，绕过站牌，转到非机动车便道上，才看到路上有零星几个豌豆大的雨点印，但没感觉到雨落在身上。起风了，微微丝丝的凉意钻进皮肤，赶撵着燥热。路上的电动车自行车一下子多起来，让人想起富士康上班下班时的情景。骑车的人们有的带着孩子；有的带着恋人或伴侣；有的年轻小伙只一人匆忙地流线型的驾着电动走成好看的“S"路，从身旁轻巧掠过；也有一半个逆行的，骑得并不顺畅，因为行人穿行其中，更重要的还有如我们一般行动迟缓的老人，所以只好走走停停，偶尔按下喇叭，或者很不好意思地说“让让啊，不敢挡道。”

风大了起来，头顶上有什么随着呼呼的风声簌簌地飘落，地上的落叶却被卷起到空中迎接上面落下的东西。好像是，也应该是雨点吧，心理这样想着，身上却不觉一星半点的雨滴，只感觉灰尘飞扬，树叶飘荡，原来沙沙的声音只是树上的叶子穗子和路上的叶子穗子借风势做群魔乱舞状。走在前面的狗狗雪白的毛倒伏在身上，树叶斑斑驳驳沾了满身，尾上倒插了一大片，它不慌不忙，优雅地缓步走着，看起来愈发妩媚，让人忍俊不禁。路边的批发冷饮的小贩的叫卖声在风中显得愈发响亮热闹：“雪糕批发，批发雪糕，一块的八毛，两块的一块五……”而骑车的，走路的，老人，年轻人，都在着急忙慌地往家赶，并没有人停下照顾他的生意。

说着不要怕，慢慢走，但妈妈还是憋足了劲儿全速赶着。一口气走到九号楼和十三号楼的交叉路口，马上要到家了，可妈妈却有点控制不了刹不住车的感觉，脚软想停下，上身却往前冲。我急忙右臂横在妈妈胸前，帮她缓冲了一下。走不动了，歇歇吧。于是坐在楼下的水泥台阶上。

有一较年轻的熟悉的陌生老汉走过来，好意喊了一声：“快回吧，别坐了，雨来了这一截儿都走不回去。”于是回应了几声“是”再慢慢起来，叫上团，一步步走进单元门，一级级踏上台阶，走到二楼半的时候，妈妈慢慢地转楼梯拐角，我则扭头透过楼层小窗户向外看去，只见楼前的小树被风刮得左摇右摆，手舞足蹈，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子从地上直飞高空，荡悠悠沿九号楼从西向东飞过。天色更暗了。

三楼，进屋，有风从北面的小卧室流入客厅。厨房和南边卧室的窗户都大开着，外面的凉气呼呼地形成风穿堂而过，被从灶台上吹落的食品袋子在板地上摇曳生姿。我扶妈妈坐好，走到南边的窗户前，抬头看外面的天。只见几大股深灰色的云流迅速移动，扩大，朝着中间的一小块亮光逼近，那块亮光不断缩小 ，直到变成了小白孔。东面的天空则像泼上了墨汁，正从浅灰向深灰渗透、晕染。

此时，七点二十，雨还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