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子玉原创
文/蒋子玉
这时候与那时候大不同了。
对面六楼阳台的窗帘虚掩着，那时候能看见两个二十郎当岁的同龄人，蜗居在那里。看情形他们好像是把摆在客厅的沙发当成了床。他们都不胖，甚至是有点瘦削。
靠窗的胸前有一行时间模样的刺青，爱说爱笑。靠墙的偶尔露出半截儿身子，给靠窗的挠儿挠儿痒儿痒儿，附和着说些什么，他的一只腿总是不自觉地搭在靠窗的沙发椅背儿上。
靠墙的平素起得较早，大概在洗漱完毕之后才轻轻唤醒靠窗的。靠窗的睁开眼便会点燃一颗香烟，细细地抽，抽完之后用力地伸抻懒腰，被子叠放整齐后，麻利地迈下他的“床”。
靠窗的心灵手巧，自己往星月菩提上安个小葫芦，穿针引线间惟妙惟肖，宛若侯门公府的大家闺秀。
他们有时候回来得很晚，言语间，反复提到过一个叫“老太太”的人，听得出来，他们都不待见那位，故而特意起个只有他们才晓得的外号，没事儿就调侃调侃。他们也没说多不中听的话，大抵不过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那年的12月，靠墙的收拾好了东西，靠窗的帮忙拎下楼，过了几个钟头，靠窗的独自回来了，神情有些落寞。我猜靠窗的在把靠墙的送上车之前，一定去超市买了很多吃的塞给靠墙的，靠墙的也一定心存感激，火车站检票口挥手告别时也会有一个依依不舍的拥抱。检完票，靠墙的会有很多心里话想对靠窗的说。靠窗的将会收到来自靠墙的一段长情的惜别之词。
“我们萍水相逢，却十分懂得彼此的意在言外，哪怕是欲言又止。感谢命运的安排，让我在这里遇见你，别怪我总是忧郁，愿他年我们都能习得通身的本事，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激昂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靠墙的带不走的衣物，靠窗的自会帮忙邮寄。靠墙的也会在临别前一天的晚上将快递费，偷偷地放在靠窗的枕头下面。
许是我下意识地窥探他们的窗子太久，不经意间发现了两个与我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过着怎样的生活。没多久，靠窗的也相继离开了。再看那扇窗时，空空荡荡的。我的心莫名地生出一些感慨。
这个世界是由陌生人组成的吧！太多的擦肩而过，太多的言不由衷，若是有幸能够成为彼此信任的朋友，也算不枉此生。
生活总是让人进退维谷而又一厢情愿，奋不顾身而又患得患失。
人人心里都有一个富丽堂皇的梦吧！可是又该怎么向人说呢？忙忙碌碌地委身于既定的现实，得过且过般地靡费着精力，将大好的光阴消磨殆尽。一想到，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愧悔之情便油然而生了。
人也只有在最失望的时候，才会坚持己见吧！所有的羁绊都变得毫无意义，浑浑噩噩，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两个月后，那扇窗又恢复了动静。不知道为什么，靠墙的那个陌生人又回来了。这或许是他人生的又一个关键起点，经过他深思熟虑后做出的重要选择，也未可知。他要学会什么呢！挣钱么？
他重新打理好了他的“床”，他的淡蓝色床单，白色被罩，在晴朗的午后变得格外耀眼，那里就是他的近水楼台。
陌生人让我想起大学时美学课上看过的，由Jim Carrey 主演的一部电影——《楚门的世界》。
虽然隔着窗子，但是陌生人的一举一动，悉收眼底，而他自己却全然不觉。他喝水或是吃东西，睡觉或是玩手机，熬夜或是锻炼身体……
陌生人的作息很有规律，应该是在附近某个地方上班。每周工作六天，周三休息。早上不到八点就出门，晚上七八点钟回来，风雨无阻。
又过了一段时间，陌生人开始有了新的朋友，偶尔也会出现在他的窗前，他们在大声谈笑着。我本来应该能听见的，却被一阵风刮向了别处。
陌生人在楼下打过一次羽毛球，喝醉过一次酒，最近还有过一次夜不归寝。
我看陌生人的时候，他正在看窗外的风景。不知他看到了什么，叫他陷入沉思发呆的状态。他在追逐什么呢？该不会是爱情吧！
他从哪里来，他的家离这远么？
除了眼下的工作，他还有其它爱好么？
如果有，那么他会不会也像我一样，心里藏着一些匪夷所思的想法，期待有朝一日，惊艳世人，纵使昙花一现，也在所不惜。既不热衷于三亩地二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也不止步于筑几幢无忧苗草架山坡，把读书看成是一件有体面的事。
陌生人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换了件红色毛衣，钻进了被窝儿，关掉了床头的白炽灯。
黑夜漫漫，陌生人会闯入怎样的梦境呢？
陌生人住在这儿的时间，一点点变长，我甚至已经模糊了初次窥见他时，具体是在哪一年。
陌生人也有停不下来的原因吧！为了他蹩脚的诗，荒唐的笑，可恨的自由。
陌生人又戴了一顶新帽子，背着他那黑色的双肩包儿，慢悠悠儿地消失在了楼群的拐角儿。
陌生人的踟蹰与彷徨会是什么样的呢？
动心起念是不是也都无所适从呢！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我住在这儿的时间也有限了吧！
陌生人静静地守着窗， 看天上的云和月，地上的春夏和秋冬，恰巧成为了我眼中的风景。不知道我又是在谁的风景里贪看着梨花带雨的晨曦呢？
陌生人窗前的白炽灯又亮了起来，我走上楼去，敲响了他的门。
“《声律启蒙》一东，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
桌上充电的手机闹铃忽然响了起来，我伸出手去，准确无误地关掉了它，翻个身继续睡。
楼下的移动扬声器里又传出一阵阵拉得长长的吆喝:
“磨——剪子嘞——
戗菜——刀——
收购——
彩电——
冰箱——
电脑——
洗衣机——”
2017年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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