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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还乡手记#一座川东小镇的嬗变与坚守

#2019还乡手记#一座川东小镇的嬗变与坚守

作者: 疏了一个风 | 来源:发表于2019-02-09 12:05 被阅读328次

一片熟悉又陌生的故土

在年轻人心中,有两处地方最不忍触碰,一处是远方,另一处则是故乡。我的大学时光是从品嚼客在异乡、独自求学的滋味开始的,如今这份情愫延续到了我的研究生生活,习惯成自然,曾今强烈的愁思在汩汩的时光浸淫之下,被稀释成宣纸上淡淡的纸印,只是偶尔在上玄月高挂的夜晚,辉映天角的星辰。

长达一千公里的路途和剥离于故土的求学生涯正在逐步蚕食我和故乡的联系,甚至在四下无人可以放逐任何负面情绪的深夜,我的脑海中都难以迅速构建起关于故乡的完整轮廓,那个坐落在川东北的无名小镇——庙坝,未能在时代的大潮中独善其身,已然变得既熟悉又陌生——百日无晴的气候、交织错落的梯田、宽敞的坝院里争鸣的公鸡,像一幅绵延长远的画,从过去一直铺展到现在;拔地而起的商品房、被工业残渣和生活污水染成“黑龙江”的护城河、随处可见的移动支付、遍地开花的快递服务以及伴随着端游萧条和移动端游戏的兴起而逐日萎缩的网吧业务,这一帧帧画面让我倍感陌生。

如果说家乡小镇分食到了中国经济腾飞的红利进而取得了物质层面的巨大进步,尚不足以让我感到惊诧,那么种种迹象表明互联网这头时代巨兽已经将其触角延伸到了中国乡村,并且正在深刻改变着人们的思维习惯和生活方式,便就成为了一个值得深思的议题。

于是在2019年春节返乡期间,我作为返乡的羁客,作为一个体验式观察者,也作为一个脱离的“他者”对这片古老又崭新的土地进行了实地观察和深入采访,以探究互联网浪潮下故乡嬗变的脉络。

网内网外

年轻人向来是时代的弄潮儿,他们早早跨入了互联网的门槛,深尝其带来的便利和欢娱,并一跃成为互联网的忠实拥趸,守疆开土,不在话下。

“开黑”成为年轻人对话的新方式

我的两个表弟,较大的一个二十出头,在深圳务工,每次待到春节假期方才返乡团聚;另一个表弟刚踏入大学的门槛,此次回家算是初尝游子归家的滋味。他们感情向来要好,一年未见,重聚时刻难免要玩耍消遣一番。然而孩提时代叠纸捉迷藏的游戏早已过时,取而代之的是两块智能手机屏幕,一场刺激紧张的《王者荣耀》对局。共同游戏,携手胜利成为了见证友谊和重逢的新方式。

和年轻一代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周围的中老年人,新一代在互联网的浪潮中如鱼得水,他们却被排斥在互联网的门槛之外,媒介素养的缺乏和日渐退化的学习能力让他们在互联网的威严之下无所适从。

外婆的“老人机”

外婆今年已是77岁高龄,由于身患糖尿病和高血压等诸多疾病,有随时病发的危险,所以在家人的一再坚持之下,她才勉强同意配上老人机,以备不时之需。但即使是操作简易的老人机,对于这个上世纪前半叶出生的老年人而言都显得过于不友好。外婆一边戴着老花眼镜一边细心听我教她快捷拨号的样子和初识汉字的孩童无异,虽然已经将学习的任务精简到了最低程度,只需要按住对应数字键就能够拨出相应电话,但外婆摁键的手依然控制不住地颤抖。

外婆诞生于新中国成立之前,目睹过新中国轰轰烈烈的大炼钢铁运动,经历过风雨如晦的文革十年,也见证了改革开放后整个农村的沧海巨变,她承受过太多的波折险阻,困顿拮据。她在那些并不富裕的年岁里省吃俭用,步步为营,靠着勤劳的双手拉扯包括我母亲在内的五兄妹。她爬满皱纹的双手是岁月沧桑的印记,更是她历经磨难的勋章,然而这双手如今却连一台巴掌大的老人机都无法驾驭,跟毋宁说操作更为复杂的智能手机了。

外婆艰难使用“老人机”

“太难了嘛,学不会。”屡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后,外婆垂头丧气的说。

“智能机会不会简单些?直接触碰用手指点击就可以了。”我天真的问。

“不得行,不得行,我看见那个东西就脑壳痛。”外婆连连摆手道。

外婆的语气和神态让我联想到了母亲,她在使用智能手机的时候,其尴尬和不适与外婆如出一辙。我曾就智能机的使用和对互联网的认知采访过母亲——

“老妈,您觉得老人机和智能机哪个更方便?”

“打电话老人机方便,上网智能机方便。”

“智能机不能打电话嘛?”

“习惯了用老人机打电话。”

“那为什么不直接用老人机,还要很费劲的学习智能机?”

“身边的人都会用,我不学好没得面子嘛,可是没得时间学,等有空再说。”

而这一等就是一个四季轮回,距离教会母亲使用微信视频通话已经过去整整一年。自从父亲卧病在床,家庭的重担便落在了她的肩上。母亲每天起早贪黑在供销社超市做服务员,还要挤出本就不多的闲暇时间经营农务,打理琐碎家事,实在是分身乏术。

“您觉得什么是互联网?”

“互联网不就是一张网嘛,把大家都圈进来,我们这种人落伍了,就是没有被圈进去。”

母亲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触及了问题的本质。在乡村,互联网恰如一张巨网,无所不包却又界限分明。网外面的人进不去,网里面的人出不来。在我们的社会大踏步的向互联网时代迈进的时候,那些留守在乡村的农民们却很难跟上时代的脚步而随时面临着被抛弃的风险。年轻人在互联网世界中的如鱼得水同乡村农民的步履维艰形成鲜明的对比,也时刻提醒着我们,莫要遗忘身处“网外”的那群人,他们渴望信息自由但他们却没有选择的机会和能力。

两个互联网,两个江湖

庙坝是一座不大的乡镇,顾名思义,在清朝年间这里曾是盛极一时的香火圣地,来往香客,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又因四川东北部多宽敞平地点缀在盆地之间,川人称之为坝子,故得此名。

小镇街道风貌

听镇上的老人讲,在上个世纪前半叶,每逢盛大节日特别是春节期间镇上都会举行一系列的庙会活动。恰逢其时,烧香拜佛者云集,灯市整夜通明,各种小吃特产沿街设摊,歌舞表演热闹非凡。庙会成为一个枢纽,汇集了货物贸易的信息,街头巷尾的逸闻趣事,进而促进了商贾往来,人际交往,实现了信息的交流和共享。这与互联网的本质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说,庙会活动就是传统社会的互联网。但如今镇上已找不到任何寺庙的痕迹,庙会活动也不复存在。听外婆讲,她1963年嫁入此地时只剩下一座八角庙,之后那座庙毁于文革期间的红卫兵之手,现在的乡镇府正是建在其废墟之上。但每周两次的“赶场”(赶集)作为庙会活动的变种延续了下来,继续扮演着为小镇居民提供信息交流平台的角色。

虽然传统的“互联网”退出了小镇的历史舞台,但真正的互联网江湖正在这片曾经的香火圣地上徐徐展开。

最令人侧目的变化之一是小镇上遍地开花的快递站点。经过笔者的实地走访发现,在小镇的主体部分——十字街总共分布了中通、圆通、顺丰、申通、京东、百世汇通等六家快递服务点以及一家农村淘宝服务站。一年之前镇上的快递配送只有中通、顺丰两家,短短一年时间,小镇的快递业就已经初具规模。

镇上的快递服务点

快递站点是电子商务的重要一环,其分布数量是该地区网购规模的直接体现,为了更深的了解快递行业在庙坝的发展情况,我特地采访了中通以及圆通的配送站负责人王先生——意图管中窥豹,见微知著。

王先生店内的快递架

“您好,王先生。请问你干快递行业多久了?”

“快五年了,差不多2014年开始做的。”

“请问月收入大概是什么水平?”

“不太稳定。忙的时候比如双十一那阵子一个月可以赚五六千,闲下来两三千块钱就算好的了。”

“对着这份工作有什么直观的感受?”

“费力不讨好,有时候发错短信打错电话会被骂;有时候很累,订单量大的时候,尤其是夏天,汗水把一把的流;还要同其他快递竞争,顺丰配送一个快递七块,我这边只交了保证金没要加盟费,一个快递只能收两块服务费。”

“有正面一点的感受吗?”

“勉强算旱涝保收,还是比起打工稳定。和我一些务农的同学比起来,算是很体面的工作了,最重要的是可以不用外出务工,背井离乡的,陪在家人身边很难得。而且我感觉互联网和快递业都在往上走,以后会有更多机会。”

“这份工作给你生活带来了什么变化?”

“要学习,要与时俱进,不然做不好。”

“对电子商务或者说互联网有什么直观感受?”

“说一句老话吧,科技改变生活。”

“您认为互联网给庙坝镇带来的最大变化是什么?”

“提高了生活品质嘛。现在网购普及了,可以买之前拿钱都买不到的奢侈品,实体店遭了殃,卖不出去了。”

王先生是一个不满三十岁的小伙子,干练精神,在接受采访时十分配合,并表示他通过兼职快递配送业务不仅补贴了家用,宽绰了手头,更认识到了知识的重要性。这对于初中毕业就出来打拼的王先生来说,是十分珍贵的,所以他很高兴能将自己的感受分享出来,希望能给有需要的人提供些许借鉴。

可见,常年和电子商务打交道的王先生,已经领悟了互联网的核心思维:交流与分享。

金花儿童乐园

除了快递行业的蓬勃发展之外,小镇的互联网旅游营销也方兴未艾。金花乐园于去年2月完工,在当地广泛招工,解决了当地村民300余个就业岗位,给予附近村民就业、创业的机会,帮助村民脱贫致富。金花儿童乐园积极顺应互联网浪潮,充分利用自媒体进行旅游目的地营销,取得了良好的宣传效果。

最后一块“自留地”

这是属于互联网尤其是移动互联网的时代,在我们的刻板印象中,其无外乎于洪水猛兽,所到之处无不望风跪服,摧城拔寨易如反掌。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至少在我的家乡庙坝,还保留着些许互联网也无法攻破的壁垒。

写礼现场

中国自古讲礼尚往来。川东北有收礼金的习俗,无论婚丧嫁娶,收礼金时,总会详问来人大名,并在礼簿上郑重其事地记下姓名以备来日还礼时查看。如今移动支付风靡全国,倘若只为求方便,在礼簿旁只需放置主人二维码收款即可,其账目来往远比用手记录更为便捷准确、不易出错,然而自我回来以后参加了不下五家的宴席,却从未看到一家贪图方便用二维码收款。这其中道理浅显易懂,收礼纳名,远不是资金往来那么简单,更多的是一种古老的仪式,在这种仪式里,双方的身份都得到了认同,亲缘、友朋关系也得以维系,其中的意义远远超过表面上的收支更加区别于日常的商品交换。

菜市场大部分交易依然是现金交换

在移动支付几乎席卷了镇上所有商铺的同时,菜市场中大部分交易依旧保持着现金交换的传统。一方面,大部分菜农同我外婆一样,是被横亘在互联网门槛之外的人,即使主观上有意愿,客观上也不具备使用移动支付的能力;另一方面,移动支付无所不在,现金支付的场合越来越少,可能是出自于一种怀旧般的念想,买家把积攒的零碎钱在买菜时候花掉,以此品味传统意义上的淳朴民风。

互联网是这个时代的王,但是他并非无所不能,在传统和礼俗面前,它往往也是无能为力的。

我的家乡庙坝,它有一条河,两条街,三万人。它只是一座普通的中国乡镇。但恰恰因为它的平凡无奇,所以在它身上发生的变化就具备了更广泛的代表性。它同中国所有的乡镇一样,受益于中国经济的腾飞,在物质层面早已今非昔比;它同样受到互联网浪潮的洗礼,我的乡亲们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到互联网的影响——互联网像一位技艺超凡的宫廷画师,一笔一笔修图着乡村的轮廓,重塑着古老乡镇的社会风貌、生活方式和思维观念。

转眼新年已到,离家的日子越来越近。经过这一番对小镇的探寻,我似乎又与故土建立起了亲密的连接,已然在心里生出眷恋和不舍来。故土正在经历着互联网浪潮下的嬗变,但亦然有它独特的坚守,而我将携带一抔故乡的土,去寻找我的改变和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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