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没了,他和她也走了。
离开了生活二十多年的故乡,她到了另外一座城市,他的城市。
他和她:走在远方这座城市,有着不同于故乡的春夏秋冬。春天,翠绿的新叶满枝丫,元大都的海棠、法源寺的丁香、玉渊潭的樱花,花开满城,满城芬芳。夏天,纵然酷暑,清晨却也凉爽宜人,他和她骑着自行车穿过大大小小的胡同,这些走过多少名人雅士的胡同里,他和她哼着歌,迎着风,相视一笑。秋天,他带着她遍访京郊一座又一座古刹,在落满黄叶的山径上,谈着对方未曾参与的过去,聊着他和她的未来。冬天,他和她坐在小店里涮羊肉,外面的雪下了,又停了,锅里腾起的热气迷离了她的双眼,二锅头的温度沁入他和她近在咫尺的心。
一场秋雨过后,风不急不缓地飘着,空气中溢着淡淡的湿气。他和她,还只是朋友。他不请自来,敲开她的房门,说来讨杯茶喝。开水淋到茶叶上,浮起一层泡沫。茶汤落下,她好像回到了她的城市。在那里,这样亲友间随意的串门是常有的。灶台上,砂锅里的白粥正咕咚作响,驱散了秋夜的寒气,聚拢了家的暖意。他说,寒冷的雨夜,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粥,真好。她想,这座城市,他和她,一杯清茶,一碗清粥,真好。
饭后,他和她坐着、聊着、看着电视。他突发奇想地鼓动她一起去《失恋33天》拍摄地散步,前两天他和她一起看了这部电影。护城河边,挨着故宫的围墙,这座立此几百年的王城,打上新颖的灯光,夜色中缓步从历史深处走来。来到中山公园门前,竟大门敞开,无人看守。怀着窥视的战战兢兢,一步步走入。园中灯火稀疏,却在红霞映衬下如同白昼。游客早已散去,静得能听到耳边吹过的风声,他和她仿佛占有了诺大一个公园。园中的成排银杏,满地落叶,红墙黄瓦,五色祭坛,甚至这数百年历史,仿佛都是他和她的。像孩提时和玩伴躲着家长偷偷剥开一颗糖果,无关风花雪月,他和她享受着,只属于这一夜的心情。
次日,意犹未尽,他早早发来微信,邀她一起去走走藏身于都市之中的胡同。胡同之内,是高楼之下的一处处古老地标,他和她用脚步丈量着城市的历史。鲜为人知的魏染胡同内,是京报馆旧址。当年,鲁迅、周作人、孙伏元等文化名人走进走出,今天,他和她站在邵飘萍所提的“京报馆”牌匾下,厚重的历史已溶于百姓的柴米油盐之中。浏阳会馆成了路边的一个孤岛,“公车上书”后谭嗣同来到北京时就住在这里。所谓的场景早已灰飞烟灭,只留下谭嗣同那句“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绍兴会馆看似一座普通的大杂院,他告诉她,鲁迅就是在这里写成了《狂人日记》、《药》、《阿Q正传》。
他和她,再往西走到了西砖胡同,据说这里是唐代幽州的东垣,如今能查阅到的古迹大多已不复存在。她想起许多年以前,在前往东交民巷的地铁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意味深长地对她说,“我想,在每个中国人心里都有一块碑的。”她以为,这就是独属于这座城市的深沉。即使硝烟散尽,亦或荣光不复,可驻足历史旧地,仿佛就能跨越时间与空间,于有形与无形中,触碰到千年之外的此时此地。
近旁的法源寺,最远的记录是唐朝,当时称为悯忠寺;近一点的记录是现代,徐志摩和林徽因陪同泰戈尔来到法源寺游览;最近的记录是李敖写的那一本,《北京法源寺》。驻足,一片香火环绕中,时隔千年的历史,在他和她的脑海中,只是一瞬。她,慢慢爱上了他的城市,眷恋那些只有在这里才可以遇见的往昔。
他和她:走在远方他和她,就这样,从白天走到黑夜。
秋夜微寒,小酒微醺,他和她在饭馆外的小凳上坐着。他点了一根烟,淘气地塞到她的嘴里。深夜的天总是星光璀璨,勾起阵阵离愁。眼前是什刹海那片古老的水域,曾经皇城相府,无比辉煌。身后是成排的酒吧饭馆,灯红酒绿,被酒精和烟雾环绕的年轻男女,笑着、唱着、蹦着,似乎在宣泄着某种情绪,可是谁都不知道,这些笑脸掩盖着什么样的心情。是日益高涨的房租,是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业绩指标,还是走失的爱人?她暗自庆幸,在这座城市,工作虽忙,却无需忧心生活,还有他的陪伴。她总爱落泪,他拍拍她的脑袋,轻轻搂住她,对她说,“别走。留下来,我还能陪你喝酒”。
她终于还是走了,给他留下一套茶具,一本书——一本关于她的城市的书。
那日傍晚,初秋凉风徐徐,碧天无云,岁月静好。他和她吃过晚饭,走回住处取行李。离别在即,却好像只是平常日子里的饭后散步,好像他和她还会这么一直走下去。只是今夜,她不会再回到她的小屋,今后也不知是谁会陪着他在长安街上驻足。他送她到机场,临别时他轻轻的抱着她,对她说,“很快会回来的”。
多少个秋去春来,阳光洒进屋子,她的城市没有柳絮也没有风沙。她突然怀念那淡淡的丁香,他和她曾相约,如果她不离开,来年春天再一起去法源寺看丁香。桌上是他送的音乐盒叮叮咚咚,那是创作于1942年的《卡萨布兰卡》。全世界有那么多城市,她偏偏走进了他的那一座,偏偏她的城市是他的卡萨布兰卡。
他和她:走在远方她拿起他送的钢笔,写下了他和她的故事,那也是她最美好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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