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湖旧事
文|南北
山中之夜
山里的冬天,夜来得好像特别早。才五点多,天就黑了下来。
我和老板一家一起吃饭。如果没有什么客人来用餐,晚饭一般是五点半左右开始。
我半个月前从二楼的8206#搬到了四楼的8402#房间。因为一楼和二楼都有餐厅,二楼还有几个小包间,所以一旦有客人来吃饭或者娱乐打麻将什么的,就很嘈乱。四楼基本就没有了这些干扰,除了我,基本上没有别的人上来。但他们通知我下去吃饭,就有了点儿难度。原来在二楼,是服务员小李或老板的小女儿阿琪上来敲门,我就下去了。现在我就让他们在楼后的窗子下面叫,这样其实更省事。本来,若是吃饭时间很固定,不用叫,我自己到时候下去就行了。但他们是营业的饭店,客人一多,自家吃饭就要推迟,直到将所有客人都安置好才轮到自家。所以,我自己下去等开饭,多少会弄出点尴尬来,也就只好等他们叫的时候下去才合适。
这里虽说在行政上是个镇的名义,但其实并不具有城镇的功能。没有街道,只有一条省级公路在山和湖间穿过。路上也没有路灯。所以,我多年来晚上外出散步的习惯,到这里后也就不能不有所改变,大多放到早上或白天的其他时间。
连着半个多月的阴雨天气。阴雨天的夜,显得很湿很重。湖面上的渔火也变得朦胧起来。
我曾尝试着打了雨伞,从住处的饭店向码头的方向走。脚下是松软的,因为路边的水杉落叶了,叶针铺了一地。我在中原的家乡和成都,都没有见过这种树,所以一开始,我当它们是松树。但松树不会如此落叶,更不会整个的在冬天变得红黄,我是知道的。
路边在白天开门营业的饭店,也都很早关了门。没有车经过,路就很静很黑,只能看着路边的白色边线走。但汽车从对面或背后驰来,就挟带着一股风,风中裹着雨水,袭到身上。我一般会用伞去抵挡一下迎面而来的车,但对从背后驰来的,却没有办法。
码头是太平湖最热闹的地方。有两个小超市,有几家饭店,土产店。还有一家只有两台电脑的小网吧。我来湖的第二天就找到了这里,上网,并结识了网吧的老板,也是这个地方的电信业务代办人。后来的安装宽带,就是由他办理的。
码头上的灯火,会一直亮到夜里十点左右,才渐次熄灭。
一般的,我会沿着码头广场上的草坪走几圈,到超市买点需要的东西,然后返回。
但晴天就不一样了。晴天的夜晚,要富丽很多,给人的遐想也多。
刚来时,连着晴天。
一个傍晚,我就看到了圆圆的山月升起在湖面上,升起在湖岸的山峦上。那种静静的美,是我不曾体验过的。那个傍晚和接着的初夜,我就沿着湖,追逐着那轮在城市中决不可见的明月,不断的用手中的数码相机拍照。
有时,我也会在晚饭后,站着房间的窗前或走廊里,所有的灯都不开。这时,我就能看到在湖岸的远处,一辆或几辆汽车摇着灯光渐渐近了,又远了。划破山中寂静的车声,在更远处一个山的弯道上终于微弱到没有。
我还会久久的盯着湖面上的一盏渔火。其实,那不是渔家船上的灯火,而是养殖区设置的灯标。但那橘红的灯,在寂暗的湖面上,在周围广大的夜色里,却显得特别温暖和神秘。仿佛那里正在上演着什么故事。
还有几个夜晚,我一个人默默站在房东菜地边的湖湾处,望着天空。天空是深蓝色的。密密麻麻的星星,大大小小,就那样散布得满目都是。这勾起我许多童年的记忆。
我曾经是个乡下孩子,躺在夏夜的老槐树下,一边看天上的星星,一边听大人在身边讲牛郎织女的老故事。而现在,我孤身漂泊,寻寻觅觅,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哦,也许就是这么一片童年时曾经拥有,长大后却被我丢失了的星空吧。
山鸡·湿径·竹林
出门的时候,快七点半了。但酒店的门还没开。整个楼也没有一点动静。我自己到柜台那里寻到了钥匙,将挂锁打开。
出门向左,沿着公路走,是曹家庄的方向。而向右就到了码头。
路上没有人,只有早班的长途车,从身后或对面疾驰而来或疾驰而去。汽车过后,路上或路两边的山峦草木,远处的湖,便又都陷入一片偶有鸟鸣打破的寂静中。
走着走着,我便跑了起来。快速的运动让人心跳加快,血流奔涌。自然的浑身就热了起来,便将出门时顺手扣到头上的长舌帽摘下来,掂在手上。走走跑跑。到了几天前从山上下来的一个路口。便折了身沿着收割后还留着稻茬的田埂向山上走。杨树的叶片夹杂着松针,铺满了湿漉漉山径。
沙沙沙,我的脚步声踩在湿叶和碎石上,发出一片声响。突然,从路边的灌木丛中,发出一连串嘎嘎嘎的叫声,接着一只山鸡从几步远的地方飞起,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模样,它已经隐没到对面的竹林里去了。
过一道青石板搭起的小桥,再往上就是门口钉有太平湖镇xx号门牌的房子。我上次从这里下来时,没看到有人住。门前的水泥院坝很干净,没有什么生活的痕迹遗留。但今天当我登上几级石头台阶时,却发现一个穿红衣的女子,在面前的棚子下凉挂衣服。这出乎我的意料。我脚步不由停下来,想着是继续上去,或是折身下山。而要上山,就必须从她的门口通过。她大概也因为在早上看到有陌生人上来而吃惊,站着看我,满目狐疑。但我决定还是上山去。我只是走路,并不是有意去惊动他们。看我继续向上走,她马上进屋去了。今天是周日,这是个早起的山居女主人。
从他们门前经过,是一道通往山上的小径,落叶铺的更厚。一脚下去,水便从鞋子的边沿处冒出来。这条小径不长,大约有二十来米。上去后就是那条被废弃的公路了。向左,我继续向着曹家庄的方向走。这是下山的方向。转了几个弯,是一片竹林。我突然听到林子里有哗哗的声音响动。这么早,不可能是人在活动吧。或者是野猪?这是我最想证实,又最怕证实的一件事。前天,我在黄昏时分独自上到路东另外的一座小丘上,看到了野猪的痕迹。一座拆掉了的房子周围,布满了被它特有的嘴器拱过的痕迹。
我于是,对着那片发出响动的竹林哈哈呵呵的叫了几声,林子里没有了动静。但不远处却传来一只狗的汪汪回应声。
山洼中,一棵什么树的叶片全红了,像一只火炬,在湿漉漉的一片绿色中高举着。
我想,这里是可以建一座石屋的。
也养一条狗,野猪来的时候,可以发几声警告。但要训练它与山鸡和平共处,甚至与可能拜访的狼,也成为朋友。
鸟鸣窗前
每天,鸟的鸣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它们的歌唱又有些什么规律可循?
我常常会不由自主的去想一些让别人感觉或者可笑的事情。
但我自己却会乐此不疲,不思回返。
来到太平湖居住后,就离山水近了,离自然界的精灵们近了。很多新鲜的事物,日渐丰富着我的思想和感情。
我的窗外就是湖湾。湖湾的坡地上,生长着竹子和各种的树木。这就成了鸟儿们的家园。我每天便是在它们的第一次歌唱中醒来的。开始我也没有注意,但时间一长,我就发现,其实在冬天,鸟们并不是天一亮就鸣唱的,而是要等一会儿,大概有半个小时。这里天亮的时间,大约在六点钟,但鸟儿们要到六点半才开始歌唱。是否,它们也像人一样,天冷了就有点偷懒,要恋一会窝才开始一天的活动?夏天可不是这样。夏天往往是天还麻麻亮,鸟儿们就迫不及待的抖动翅膀,亮开了嗓子。
现在在我窗前叫的,是一种我还来不及认识的鸟。它的声音,有点类似于刚出壳不久的鸭仔,咻咻咻。它也不是一直的鸣叫。大概叫了十几二十分钟,就停止了。但过一会儿,又会叫起来。
它的叫声有时会吸引来其他的鸟类,飞过来与它合唱。它又好像是单身,它的声音中少有同类的鸟声相随。
有时,湖湾里也会传来嘎嘎的声音,我知道那是一只山鸡从这里的草丛中飞过去了。或者,它夜里就栖息在这片湖湾的草丛中,这时被人或别的什么动物惊醒,才慌忙的逃去对面的山上。
我不是鸟类学家,也不打算从事这方面的研究。但我知道,鸟们是我的好朋友。与它们为邻,是件愉快的事情。你可以免费的聆听这不加任何修饰的歌声。你还很安全。只要你不去伤害它们,它们是不会想到来伤害你的。
并且,你只要稍微的施舍爱心,悄悄的给它们一些面包碎屑,一些谷米,它们就可能成为你的伙伴,在你寂寞和孤独是来看望慰籍你。
它们是自然的精灵,是自由的精灵。
它们也是我最好的心灵按摩师。
移民学校的孩子们
午后,我到码头附近的湖湾里散步。
沿着去码头的103省道,走不多远就是一片杂木荒草纷生的湖湾。有一条从上而下延伸的小路,曲折的通向湖边。湖边有当地渔人建的小渔屋,几条小船在湖湾中泊着。
我没有到达湖边。我看到几棵挺拔的水杉树,金色的针叶落了满地,本色的枝干正显露出冬日的坚硬。我还发现一处废墟,那里原来应该是一户人家。不知何故,如今瓦砾散在荒莽之中,仅余半截墙壁还立着,仿佛一段不愿消失的往日时光。而一边的几棵杂木,叶已落尽,一个黑色不知是鸟巢还是蜂巢的圆球,高高的悬在树稍上。
我用手中的相机,记录下这一刻我看到的景象。
返回公路,继续向码头的方向走。到了码头那里,看到几台挖掘机正在挖山填湖,为了建造临湖别墅和星级宾馆。一个挥舞砍刀的汉子,正在砍伐码头边的一片竹林,青青的竹子倒了一地。这里也许不久以后,真的就会成为一个热闹的市镇。俱乐部、酒吧,洗浴桑那什么的,也会出现。
只好向回走。经过一座楼房,高高的台阶遍生苔藓。从一则贴在门口的旧公告上,知道这里原是一家银行,后来撤销搬迁,楼房也就闲置不用。但我看到台上的花池中,一片鲜红。拾级而上,原来是几丛被我命名为红豆的植物。我在别处见过它们,北方也是有的。夏秋时节,往往果尚青绿,又被绿叶掩遮,不甚起眼。如今冬至叶落了,变红的果豆,就像一颗颗玛瑙珠子那样,显得分外惹眼招引。
我上去本只是想拍几张照片。不想,在这里遇到了杨琪和她的几个同学。他们是奉老师之命,到处找寻一种叫爬山虎的爬藤植物的。但他们发现一家无人居住的楼房阳台上,有一个巨大的蜂巢。我在他们的带领下,就去看那个蜂巢。果然,在银行营业楼后面,是一栋居住楼。顶楼一个阳台的窗户上面,悬挂着一个黑色的大蜂巢。我用数码机的变焦镜头将它拉近,然后拍照。孩子们看了一片惊呼。大概他们是第一次看到数码相机。我于是说,我给你们照张像吧。他们于是欢呼着挤在一起。拍罢,又给他们一个个的看。又是一片的惊叫和欢呼。
告别了杨琪他们,我继续往回走。到太平湖移民小学校门口时,我看到一群孩子在学校围栏里面嬉戏。我就在路边停下了看,掏出相机想抓拍几张他们的欢乐童年。但这时,听到有个孩子喊,南北老师来了,他在给我们照相。这一喊不要紧,所有的孩子轰的一下,就都跑到围栏边,挤成一堆。我忙说,你们站成一排呵,我给你们照。正在乱,杨琪他们几个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在我身边。里面的孩子便喊,南北老师进来,照相,照相。杨琪几个也就拉了我从校门进去,走到校园的草地上。我让这些从幼儿园到六年级都有的孩子,在草地上排到一块,前面的蹲下,后面的站立,这样便于将每个人都摄入镜头。
最困难的,是照罢之后,大大小小的孩子,将我包围起来,争着抢着要看相机里的自己。相机的屏幕小,人又多,他们当然一下找不到自己。就还要看。没有看到的当然也非要看看不可。我只好让他们排了队,一个个的轮流着看。
照完相我与孩子们挥手告别,向外走的时候,看到我认识的一个叫兮兮的女孩,独自蹲在离大家很远的地方。我问她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照,她说,不想和他们在一起。但这样小的年龄就开始离群独处,是否是一件好事,我一时还难以结论。
孩子们带我回到了自己的童年。乡村中的童年。我也曾像那个小女孩那样的离群独处,但却不是有人教导我要保持贵族的气质,而仅仅是不愿在群体中受到歧视和排挤。我常常会有自己的欢乐。一对行进中的蚂蚁,一棵野花草,一件土玩具。
我想我现在的离群写作,浪迹天涯,亦该是童年场景的一种延续吧。孤独,在孤独中寻找慰籍,寻找力量和方向。
黄山初行记
大年初一下午,石头说我们去黄山看看,你感受一下。
是呵,居黄山境内已经几个月了,还不识黄山真面目,是该去看看她了。所以一直没有行动,是我有个想法,以为游山观景,也是需要机缘和心情的。再就是,等冬天过去春天到来,一些朋友会从不同的方向来此,这是我到此地以后,他们就不断说起的。那时我这个旅居在此的先行者,就要尽一点义务,陪同他们前往。若我独自先去看了游了,虽可以取得些导游方面的知识和经验,但费用和时间上的开支,我是不能不考虑的。但今天是大年初一,且是石头兄的一片情义,我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让他先给我当一次导游。
石头,六二年生。石头是他的网名,名片上印的则是崔剑明,黄山脚下这座城市的税务官员。但他却有着两种很与职务不相干的高雅爱好:诗歌和收藏。诗歌方面不但写,还擅长朗诵。石头则是黄山奇石,他收藏和欣赏并举,且是当地奇石协会的会长。他说,官场职务是临时的,爱好追求却是长久的。看来,这位石头,也是个慧根深厚的人。
我们的认识颇有点戏剧性。他大概是在九华山那边朋友的博客连接里,看到了我的博客地址,又从我的博客里面,知道了我现居太平湖,且是独自一个在此过春节。于是萌生了接我去他家一起过年的念头。真是慈悲心肠。于是,才有了年三十他开车来接我,一起在他家吃年饭,认识了他的夫人和女儿,并听他在年饭现场即席朗诵自己的诗歌。也因此,又有了大年初一的黄山之行。
从太平(黄山区原名太平县,当地人现在仍习惯称呼旧名)出发,开车到黄山的北大门仅仅用了十几分钟。路上很少车辆,更少见人。我们担心上山的索道不开,到售票口询问,竟是开放了的,但比平时的班次要少,最后一趟索道开行时间截至到下午四点。也就是说,我们在下午四点前,是必须返回山下的。
这次黄山之行,是石头安排的,门票、索道票,都是他抢先去买了,不要我沾边。
我们乘索道的地方,被称为松谷口。是个风景不错的地方,深涧流泉,崖畔瀑布,声声不息。
黄山的索道缆车也与其他地方不同。我也去过一些名山大川,比如峨嵋山、九华山的索道缆车,就没有黄山这样的大气平稳。那些地方的缆车基本都是滚动式的吊斗型,虽速度缓慢,但上下还是会有点紧张不方便。而黄山的缆车却是像陆地客车一样,是停稳了才上下人,且缆车里面空间很大,可以同时容纳几十人。
上山时,山下是阴沉天气。但在缆车穿过茫茫云雾快要上升到山顶时,却看到了阳光,非常亮丽的照耀在山崖松木上。天空也是蓝的,几片白云飘荡着。石头说,你的运气不错啊,天晴了。
从缆车上望去,峰峦峭壁间,白云缭绕,老松苍劲盘踞期间,真如同石涛的一副水墨山水写意图。
走出缆车,阳光灿烂得让人心醉。但山上与山下相比,风云变化更是无常。刚刚还满山阳光,等不几分钟,就被大雾收拾了去。当我们沿着山路行走的时候,基本除了路边的山石树木,就看不到十米以外的东西了。
黄山确实是集雄奇秀丽与一身的。虽是大雾弥漫,但还是能感觉到这种大自然造就的奇迹。虽在上山时几乎就我们两个人,但到了山道上,就还是遇到三三两两的游客。很多时候,是闻声不见人的。行到一方老松环绕的崖边平台处,我们不再前行。一是我不适合攀爬陡峭的山路石阶,一是大雾之中,几乎不能观赏到十米之外的景物,多走也是徒然。
我们坐在平台的石栏上休息。这是忽听一阵呼啸之声,就在近旁发出,雾中谷壑,悠悠回应。细辨,原来这声音竟发自石头口中。受他诱导,我便也啸吼起来。我们的啸吼,又引发了远处近处游人的响应。一时间,大雾的山峦之间,一片呼喝之声连绵不绝。
返回时抵排云亭,这里竟有了售旅游品的商贩。石头便买了一副竹板,并当场编词演唱起来。虽不及春晚上面的演员技术全面,但在这黄山之上,云雾之中,也算是给黄山添加了一份新春的礼物。
石头者,性情中人也。
三点多的时候,我们返回。下山的缆车上人就多了,有十几位。随着缆车的下降,穿过峰壁云雾,便有女子和孩童的惊呼声声响起。
在山上大约两个多小时,但也算是与黄山有了个亲密接触。
这次算是初行。我相信,我还会有再行的时候。那时,我将在山上至少住一晚上,更深的在山的怀抱里感受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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