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阿容

杨载死了，阿容真的成了寡妇。

那天早上，阿容一如往常的坐在菜市场外面的一条街道上卖菜。

菜市场的摊位费对阿容来说太贵了，她只能和几个同样支付不起摊位费的农妇们一起在菜市场的入口处摆摊。

虽然说不用交摊位费了，但是阿容她们没少受菜市场摊主们的白眼。

摊主们觉得这些农妇不用交摊位费，占了便宜不说，还抢了生意。

他们永远也体会不到阿容她们在看见城管时内心的惊慌失措和脚下的慌不择路。她们不想被抓到，她们怕被罚款，但又舍不得地上那些自己的菜。

阿容的菜都是自己种的，虽然买种子的成本不高，但每一棵菜都是阿容用汗水一滴一滴浇灌出来的，从头到尾都是阿容一个人培育的。

对于阿容这种以苦力劳动--种菜、卖菜谋生的人来说，那些菜是救命稻草。但因为交不起摊位费，救命稻草常常会变成一堆废草。

运气好的时候，阿容能赚到勉强支撑一家吃穿的费用。但阿容还有一儿一女，孩子们要上学。阿容只能接一些改衣服的活。

没结婚的时候，阿容在毛织厂上过班，加上一台作为嫁妆的缝纫机，像改裤脚、换松紧带这样缝缝补补的活，她还是能应付的。

赚到了多余的钱，她会去买两三只能生蛋的母鸡，农村里母鸡生的蛋，在市场里总是格外吃香，卖的价钱也很好。

但是阿容从来不敢把这么珍贵的东西带在身边卖，因为她知道，遇到城管的时候，这些鸡蛋对她来说比生命还要重要。

好在家里距离卖菜的地方并不是很远，她会在卖菜的地方挂上一个“卖新鲜农家鸡蛋”的牌子，客人确定要的时候，她再回家取，但也不是每天都有这样的客人。

那天，听到客人说要20个鸡蛋的时候，阿容很高兴。能卖出几个鸡蛋就意味着今天的收入比只卖青菜的时候可观很多。

她小步跑回家，常年来过度的苦力劳动，使她的身躯看起来有些变形。

打开门后，今天屋子里的酒味格外刺鼻。也许是因为些许兴奋激动的情绪，也许是奔跑的缘故，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突然换成这样浑浊难闻的味道时，阿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样的家，这样的酒味，在今天以前，阿容是几乎察觉不到的。

因为她习惯了。在结婚三年后，她就常年浸泡在这样的酒味里。

一开始会觉得愤怒，后来是疲劳，渐渐地，她对这个房子里的很多东西都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了。

她快步走进放鸡蛋的那个房间，打开房门后看见了桌子上和地上凌乱的酒瓶，她面无表情的走到放鸡蛋的地方，余光瞥到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身子蜷缩成奇怪的姿势，在这样冷的天气，竟然连被子也没有盖，让人感觉他已经“僵硬”了。

拿了鸡蛋之后阿容准备离开。走到门前的时候，一股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往回走去，放下鸡蛋，认认真真的看了一眼床上那个男人的睡姿，像煮熟的虾一样弓着身子，但看起来更像是死了一样。

她拍了拍他，没有反应。接着又继续拍了几下，叫了几声他的名字-----“载，载，载啊”，还是没有反应。

她摸了一下他的脸，像冰块一样冷。把手放在他的鼻子上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一点呼吸。

他死了。

杨载死了。

阿容终于成了一个寡妇。

阿容转过身，拿起鸡蛋，像进来那样快步走了出去。

回到了菜市场门口，把鸡蛋交给了客人，收好了钱，才探着身子告诉杨载的嫂子：啊载死了。

嫂子大惊，还以为她听错了，抑制住自己的惊慌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阿容又复述了一遍：啊载死了。

其实让嫂子惊讶的差点把眼珠子和下巴一起掉下来的不止是杨载死了这件事，更多的是，她刚刚亲眼看到自己弟妹平静的做完了那场“鸡蛋交易”。

是在得知杨载死了之后，仍然从容的做完了那笔生意。

但嫂子不知道的是，结婚三年后，阿容就已经变成一个“寡妇”了。

这些年来，杨载在整个家庭扮演的角色不是丈夫，也不是父亲，而只是一个暴力的酗酒者。所以今天，阿容只是 “真的”成了一个寡妇了。

以前杨载没死，但他还要靠阿容养活。

在嫂子和阿容一同回家的这段短短的路程里，阿容脑子里浮现了与这个男人共同生活20年里的点点滴滴，但有17年的光阴，都是阿容一人挑起家庭重担，孩子要阿容照顾，生计也要阿容顾着，为了活下去，阿容做过很多脏活累活，偶尔还要承受杨载的谩骂和毒打，要做他喝醉后的出气筒，帮他还那些永远都还不完的酒钱，阿容只能当这个男人已经“死”了，然后坚强的讨生活，养活孩子们。

这个男人在阿容心里已经死了10几年了，所以在他真的死了的今天，阿容才会无动于衷。

哭丧的时候，阿容哭的还是很伤心，但伤心的并不是这个男人的死亡，她在泪眼模糊中，看见了自己和杨载刚结婚的那三年，甜蜜、和谐、一切都是很美好的样子；还看见了杨载开始酗酒，他们开始争吵不休的时候，当杨载的巴掌、拳头一次次落在阿容身上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离婚，但令她恐惧和无奈的事情实在在太多了。

阿容不过是一个平凡的没有受过教育的农村妇女，她无法承受社会上对离异女人的偏见，也无法想象孩子们如何面对破碎的家庭，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更惊悚的是杨载极端的性格可能会让两个孩子和他们一起同归于尽……阿容害怕的后果太多了，最终只能选择一个人抗下所有。

在“丧偶”17年后，阿容终于成了一个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