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那边的海棠,早落了。我于是想,那边,日头应该也暖起来了!
说起,聊城的春,缺水。
年轻的身躯,鼓动的喉结,细密的汗珠,秃噜皮的脸颊,那年那月的聊城就是这个样子。
我们一群学生站在城市的中间,穿着蓝白色校服。推着自行车,日复一日的穿过三中的校门,日复一日的渴盼长大。
我们的身体正如春天潜藏大地的生机,偷偷地在肥大的的校服下发育。我们的情思也如柳絮飘飞,散落在校园的每个角落。
东昌路和柳园路的交界口,有个水产市场,旁边还建着个垃圾处理回收站。水产市场的门卫,姓王,是个四十来岁的瘦子。整天都搬个马扎,坐在门房门口,路人看他,他也看路人。
闲下来的时候会去棋摊下两招昏棋,或是去澡堂子里泡一天。这个春天怪磨人,干啥都累得慌。郊区的菜农为赶在城管上班前多挣点,天没亮就推车,载着新鲜的雪里红,菜花,到城里走街串巷的卖。
老门卫没的老婆,自然也没有孩子。但人生在世谁都难免寂寞,有文化的老光棍靠读圣贤书排解中年的寂寞,像老王这种没有文化的老棍也寂寞,只好找个和他一样格调的光棍。
小何,一个瘸子,和老王一样是个臭棋篓子,不过这小何,不光棋路臭还嘴臭。
照他的话讲,那叫:观棋不语非君子。哪里有人下棋扎堆,他就钻过去,也不下,全凭嘴上谈兵的功夫。
你这炮是哑了?
完蛋了,早点投降吧。
你是不是瞎呀!
人家高头大马,你这小毛驴怎么比。
我操你大爷的,你个何混球,老子今天非要打歪你的嘴不可。
哇,杀人啦,杀人啦。我个你说,这是和谐社会,你打我小心给你捉起来。
我日你大爷。小何撂下狠话,撒腿就跑,一瘸一拐的还不忘回头瞅两眼。
那群老头看他是个瘸子,懒得计较。后来下棋,就挪了个地,跑到中心广场下去了。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话说,这小何上了小学后就没怎么读书,倒是从他爷爷那里学到了一套修鞋补胎的技术。这手艺是他在城里安身立命的本领,细数这柳园路上的补胎匠,骂小何的人不少,但说起他的那手艺,那就另说了。
狂人自有狂人理,世道就是这样。哪怕补个胎,那能做到让别人无可挑剔时,那就是大师。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偏偏就是这么个理。
不过老王倒是很中肯小何这张烂嘴,老王他胆小,怕挨打,所以就什么话都不敢讲,什么人都不敢得罪。
所以,小何有时候骂起人来,倒很合老王心意。骂得中肯,老王就眯着个笑脸点头,小何就更得劲的骂。骂得不中肯,老王也不恼就一言不发,小何看老王没球个反应,也就停下来。
虽说两人差了十岁有余,但意气相投。老光棍和小光棍,时不时时搓几顿晚饭,算得上是很好的忘年交。
小何的家当,都堆在十字路口的一颗梧桐树底,一推车的工具,一张凉席,三只马扎。
一年四季,三个季节里你都可以瞧见他,在树荫里,打着哈欠,眯着眼睛的样子。没有忧虑,没有烦恼。就算有时候下大雨 ,把他浇个落汤鸡,他哭天喊地的骂愁。可你在他的眼睛里却丝毫看不到所谓愁苦,反倒是异常的平静,好像是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很可怜,他自己却自得其乐。
冬天,太冷,城里呆不住,他就回乡下的廉租房里了。
一年能有几个四季,一个人一辈子里又能有多少年。小何在树下这么一躺,就多少年过去了。
老王打心底来说是有点不待见小何的,一个年轻人,整天干着些七老八十的人干的事,既不想娶媳妇,也不想过发财。这明摆着是得了病,是懒病。
不过老王也不去教训小何,生怕小何听了后跟自己闹凉,剩下自己一个孤家寡人。
老王看着,年轻的小姑娘打着稀稀拉拉的花伞,从街那边的大楼里出来,又钻到街这边的大楼里。就寻思起给自己找个老婆的事。一寻思起这事情,就不得不掂量掂量自己裤衩里别的折子上的钱。光棍这么多年可不是白光棍,二十来万还是有的。
小何躺在树荫下,仰头看着枝桠间跳跃的麻雀,嘴唇好像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的枯水鱼儿一样一开一合。
生命对于水的渴望是存在于生命底层的需求,人们用饥渴来形容对性爱,财富,名利的渴求。可少了水人活不了,我知道。少了别的能不能活,我不得而知。
生命旱季都如约而至,每个人都无处可逃。
正如,老王攒了点钱,就想娶个媳妇。
我还在三中读书的时候,打完球,就坐在东昌湖边的林荫里,翘着二郎腿,用食指划拉自己的干裂的嘴唇。
远远得望见一条白白的云,我当时多么渴望来一场瓢泼大雨,从头到脚都给湿透。
可那云彩就好几次,好端端从我头顶经过,半滴子雨都不落下。
后来我才明白,这大风大雨永远不会在你期待的时候如约而至,而是往往在你最不想面对它时,它才会突如其来的降临。
妈了个蛋。我心里暗骂,懒得张嘴。
拍了拍屁股,溜进冷饮店里买了杯两块钱的柠檬水,砸吧砸吧着,和掌柜一起盯着晃来晃去的门帘。
东昌路那叫一个又长又阔。打东边往西看都能一眼看出个弧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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