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想一个人静静地听雨、喝茶、看书、睡觉,以一种慢时间半拍的节奏缓缓进行。世界在这一刻优雅地得到救赎,阿鼻虚妄,极乐若空,没有了一切,却又有了一切。
在阴郁的雨天,看着雨丝如幕缓缓滑落,偶然便会想起“白发三千”。不必考虑时间的流逝,不必在乎课业的负担,只有那随风舒卷的丝丝细雨在空中次第绽放,飘落成静默的妖娆。那是怎样的沉静如水呵!又是怎样的波涛汹涌!雨里,还会有余光中的蓝色的羽毛,加上肖邦的小调,和成一曲听雨的喧嚣。这样的染柳烟浓,也就可以染尽整个蒙蒙山水了。
雨要江南的才好,时间最好在初春。那一场夹着吴侬软语缱绻绸缪的幽幽碧水凝上了春意的料峭和清新自天际缓缓坠下,净化一切污秽,洗涤一切尘垢。那薄薄的雨丝直直地砸进皮肤,渗入血管,最后,融进心脏。一股彻骨的冰寒萌发在时间最原始的悸动中,随波荡漾。
到了人面模糊的那一天,到了记忆生锈的那一天,到了时光腐烂的那一天,也许我还会曾经有一场轻雨洒过,零落了字句,宛如弯曲的指节,微微泛白,轻扣着那朱红色的窗子里的寂寞与年华。窗外,一拂袖便是烟柳水湄,一举首便是流金薄暮。这番灿灿不也值得延伫翘首么?
我的世界里只有我和这个安静的角落里慢了时间半拍的落寞天下,一个人看书、睡觉、听雨、喝茶。
于是,在停云寂寂、零濛其雨的下午,学一学古人举盏相邀的风雅与韵致,喝茶。茶道的精细不是我能管窥的,只有拿个瓷杯,放些茶叶,注些清水,如是而已。水中,那些茶叶零落、跳跃,恍如澄如明鉴的五湖上泛起的痕痕涟漪,翻滚成一片汪洋恣肆的诗情画意,铺天盖地而来,迫人眉睫。
很多时候,一个“茶”字就已经落了下乘。但上乘也未能渡尽世人,不若我小乘渡己,一人成佛,睥睨众生。下乘就是下乘了,连带着这几个字也带了些许刀锋和兵马,有着试问天下的肃杀与寒光。有那么一个刹那,茶叶沉浮,众生变幻,慢慢地就伸展成了桀骜与张扬。那是寂寞的桀骜,那是沉默的张扬。叶叶桀骜,桀骜地有些粗糙,叶叶张扬,张扬地有些麻木。在斟酌地费尽千言后,灵犀洞开。那一缕自上而下的醍醐灌顶也就豁然开朗成睿智的盈盈浅笑,倾国倾城。
捧着杯子的时候,可以在眼前放本书,应是佛经为好。《维摩诘经》或《楞严经》,抑或是《药师经》都是一场饕餮盛宴,足以静心明性,体幽察微。文字在茶雾中氤氲成了康桥下摇摇摆摆的水藻,绿得苍然可喜,目中无人。那场欢愉、天然,纯瑕若璧,温温润润,直教人整个都跌进一个庭树飞花素颜铅华的桃源里。只有这一刻的寂灭、淡然,才是最刻骨铭心的相濡以沫。
一个人,一帘雨,一杯茶,就可以在寂寂的沉默里安静成一袭遗世独立的缓步浅阶,一任岁月静好,禅韵庄严。舍了这一番清缘,留些眉间日月、眸里星辰,不也是好的么?
一番岁月静好的流水淡淡,一番痕梦婉转的歆韵幽幽,那些通幽曲径,那些禅房花木,那些零落了千百次的仓颉故书,也都开落在优昙钵花的瞬间永恒里,而后,又随风飘零在飞檐上嘤嘤哀鸣的风铃摇摆中,冯虚御空,大道独尊。
而我,在这片落寞年华里,幡然悔悟:忘道、问情、求是、踏梦、拈墨直至终以不顾,都是我们在生命旅途中所必经的宿命。
问情——情为何物
南飞双雁因了猎人的残忍而鸳盟顿消。弓虽有六钧,而情重几何?这份比翼双栖的鸿辞佳语却也轻若鸿毛了。再怎样的生死相许都不如相濡以沫时执手相看泪眼的与子偕老。十年生死两茫茫也是不能跟轩窗相对画眉描黛的秋波暗转相提并论的。
好问说:“问世间、情是何物?”有了这慨然一问,醍醐也就猛然漫溢做“只影向谁去”的万里层云千山暮雪。于我,“我宁可躲开荧荧的流眸,去赴激扬之水的约,白石皎皎若然有情,我牵裳涉水,湿的不是素衣是我暗暗孤寂的心。”
试问一番,青埂峰下的顽石是否还在守着大观园里的半壕繁花?毕竟,曾经,是你我同葬的。葬你一生情泪,还我一身缁衣。于是,今夜的上弦成了昔时十五的月圆。
试问一番,秦淮岸边的一款流曲从明末弹到清初,是否弹进了影梅庵忆?何以笙箫默,记得的只有最后清音收束在一个繁华指势之后的庭院俱寂了。
试问一番,西湖断桥的那一场秋雨是否还记得一柄纸伞撑起的三十六重情思。雷峰塔下,许梦蛟当会记得你淋湿的华丽。用你千年苦修还他一次女儿身。年年粽香,我为你雄黄点额。
试问一番,这濯濯碧水可曾荡进你的肺腑?这汲汲尘土可曾遮蒙你的眼眸?这荡荡红尘可曾沾染你的情恨?这悠悠春雨可曾迷离你的胸臆?
世间一曲清商本是注定,无奈多些角、徵、羽的杂糅,也便成了难以逾越的天堑鸿沟,不能不说是个遗憾。红尘亲切,因缘可喜,当你我于时空错杂的亿兆浮屠纷纷的旷野中相遇错身擦肩而又回首相顾而笑的那个刹那,便是你我际会胼胝之时吧,如此,倒也算是一番寒彻了。
不知道大迦叶和普贤的邂逅是怎样的正等、正觉?应该可以想象两人谦谦然执手起步的飒然如松。目送这番情缘的佛陀不知是怎样的感慨、欣喜?
凡尘男女若是能做到这等恒河,却也可放了那一遭三千大化的泥土垢秽,百世同渡。筏、法,法尚因舍,何况非筏?简媜 说:“深情即是一桩悲剧,必得以死来句读。”情字竖心,难免伤心。悲悯潸然的生死相随或许只是层云之上的天罡,或许只是层云之下的流风,长久不得的。因此就多了些怨憎怼怒的着相痴念了。
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是为了你才来到这个尘世的。若亿万须弥只藏于恒河沙数,则芥子当为恒河沙寄。轮回尘缘之所,当有一份你我相见的机遇。五祖语:“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既无种,无性亦无生。”识诸字解,是或有淫语之嫌,既为空法,也故一切相如了。
五百次回眸,未有一次擦肩。月神红线牵得了两情相悦,却不可系一方欢喜。陆游、唐婉终有沈园梦断,仲卿、兰芝合该有水魂相誓。或许有一天你会找到一个可以十指相扣、互诉平常的另一个。你可将头枕于他肩,可将一生交他托付。如此,果是瀚海圆满。指掌之间,前世的风今世的尘,谁是谁命运的转轮?对的人必是不得多言的,言语于之反倒成了赘物,煞了情韵;错的人也是不需言语的,既已错,何妨对?于是,言语成了两人之间最苍白的心心相印。于此,也可以换得了。非此即彼,或者是彼非此终究只是九载独对,一朝粉碎的豁然开朗。能真正做到的人又有几何?于此,世间众生也就成了庸庸碌碌的蝼蚁蚍蜉,朝暮之间,已为天地。判然相别只是两指间的距离。天涯或远,悲情的应是淇水之间的无依寡然。
至此,情天恨地的是非之心尽泯,通达成真正的大乘正等。于是因缘欢喜、尘风可亲,倒也不妨做这山水中的一裘蓑衣、一身僧袍,于烟雨微濛之时,周行四方、布泽九天。
如是,我叩然跌坐,问情于天!
求是——世间情
求是,求一个弦断音绝;
求是,求一场高山流水;
求是,求一帘风花雪月;
求是,求一份相濡以沫。
忘道,忘天、忘地、忘佛、忘魔、忘众生、忘轮回、忘野马、忘羊角、忘尘埃、忘虚空。
问情,问松、问竹、问雀、问鹰、问红尘、问紫陌、问黄泉、问碧落、问天龙、问地火。
为是,则幡然自省、忘道问情。若说,我永夜难眠,为取一盏星辉,我愿长睡不醒;若说,我幽思独处,为为觅一方僻静,我愿涉尘入市;若说,我临江照鉴,为一眸孤芳,我愿扬浊灭清;若是,则是,当复如是。
一切星光熠熠的繁华热闹,若只是为了映衬幽禅曲径的毒龙尽灭,可以不必;一切烟花寂寂的彼岸天都若只是为了勾画天幕飞萤的流光暗转,可以不必;一切皓月当空的晶莹华丽若只是为了留住直下山河的雄浑磅礴,可以不必。
文字于我,总是太过残忍,所以,当我废尽千言地将仓颉一个个排列起来的时候,我总有一种潸然泪下的悲哀凄凉,文字还是文字,并无丝毫绝代风华的惊为天人。流转其间的不过是俯拾即是的庸俗仪表,而无雍容华贵的金玉之质。终究是俗匠,璞玉也只是石头而已。我恍如卞氏的悲哀,丝毫不能湮没于磐石的绝伦之中。
“那一霎——那百千万亿年只有一回的一霎,我想狠狠地置你于死地”,正如这样的光华闪耀,却是我永难达及的大化三千。于是,我唯有以恒常的怨忿造次于泥淖沼泽的无望挣扎中,企盼有一个大漠孤烟的夕阳艳影,朝觐于我的佛。
或许经卷晦涩,却依旧于菲薄的流年里静静吟哦。于是,梵音跌落,那是朝圣者一步一磕的铿然强音,终于在痛彻心扉的刹那当头棒喝,顿悟:
“且让我们以一夜苦茗
诉说半生的沧桑
我们都是执着而无悔的一群
以飘零做归宿”。
终其一生,你都是我难以漠然的诘屈聱牙,诚如我愿慨然相随,自认惜音;或许你已七弦挑抚,一曲山水。山巍巍,累不成蒹葭湄沚;水涓涓,滴不成薄苇山磐,应知这场相逢不过吐哺之间的纤维暗度,素栈既萦,何须陈仓。终究你我无谓,我独自,或你不然,妖媚倾城,当是举世无双。
莫非你是三月新柳,直盎然了满江碧波,丹青拈走,留下谁的刻骨与铭心呵!把臂一生的固执自不成其因果,当为痴念。而文字于笔尖汩汩却是不可否认地带着目中无人的酣畅淋漓。你的眸,是我永生不遇的溟,盛得下鲲鹏,却未给我缝隙。
执。
“假如我们只有一天的短暂相聚,那么我愿意把一生的漫长诉说”。
念。
“那堪一生事,长遣一日说”。
当有一天,你我擦肩,你回眸,我回首。我用一生回首换你一秒回眸。然后,你继续信步闲庭、斗草阶前,自有人相为护持、执手相笑;而我则彼岸萧索、孑然踽踽。若这番求是劫灭缘消,我也许于汗青简牍之上雕琢求益、细细拼凑,希冀有几许前尘可聚为抔土,供我黄泉相和,捏一个你曾经的笑颜。
若有前缘,请给我十步的距离。十步之外,我静默而望,或可攫你一叶背影,或可取你一帘侧颜,若是天眷我痴,感恩赐我你的全貌。十步之间,是我永生难以跨越的沧海桑田。而你,凝睇的是另一个方向。
于是,横眉之间,悄然求是。
踏梦——梦里乾坤
“惟有梦中一生的长久,才能抵消世间日后的决绝独自”,张错如是说。
当我囿于文字的深渊中逆流回溯时,天际的孤舟以扬帆而去。总是有太多的离别。若生命阴晴,可以有我的圆缺,我会记得十五的完满和廿四的下弦。若是缺失,则不必刻求长久,自有高处星辰。
你我的初见当是最后的惜别,飒杳而去的除了逝川,还有我的慈悲喜舍。太多的悲歌慷慨因了消瘦尘缘而弥足可珍。我一向珍视我所无的,却于此时的眨眼眉睫忘了我所有的。
蚍蜉朝生暮死,自是一番沦落,你我有何尝不是如此。煮字焚典的斟酌字句确实费尽心神,却依旧乐此不疲。人的痛苦在于追求错误的东西,本源则是有了这层心思。因是,心思倒是最难以剖析的九曲连环。有思,便有憎,也是难以敬而远之的。所以,我还是如此地空相候望。只可惜了那场巴山堪剪的夜雨了,李贺说:烟花不堪剪,不堪剪又何止烟花?浮生不也如此?
必有一场雨会沁进你我心底,直灌成一渠的陌上花开,轻步缓歌之外,自有满襟的魏晋风流。于是,踏梦千寻,虽说用“寻”便带了杀伐铿锵,却也终不能久。如此,因是天妒了吧。
一堆华丽的字句堆积起来后,依旧苍白无力,难以承受梦醒的泪痕,鉴于清水横肆的川泽依然,不得不继续狗屁不通。于昧昧的半梦半醒间鹤氅玄衣、雪夜红炉,臆那更行更远的磊落青衫。山依旧是山,水恒常是水,只是多了朦胧的半明半昧,至此灵动俊逸、不可方物。曲终人散的时候确是有了难以自度的恼怒。淡漠现实与梦幻的距离,我可以横槊赋诗、策马扬鞭,于是,突然便有了不系之舟的心如死灰,再也泛不起丝毫星火与温热。
即使我以沧海桑田,你也未必陵夷谷易,所幸我还可以寒潭独钓、樵屋垂饮。冗长繁复的时光如水跌宕、如山静伫,汪洋恣肆的情状是令人望尘莫及的白衣年华。斯人已杳,我何独立寒秋?此情更逝,我当择枝重栖。可这帆似水浮生却是容不得我的蜕变,若我蝉蜕,或可脱壳自去,奈何了饮露彻鸣的流年未淡,又怎可听雨**?“江湖已是破败之江湖,知音不耐久候,流落他方”,遂倚壁而忘,竟愿将这浮生望成眼睫上的尘埃。如此,你便在离我最近却也是最难以企及的最远处。
梦中,当是一身羁零的他乡异客,脚下的乡土亦渐为异地风尘所掩盖,遂看不出一丝悲欢喜怒,却仍是大道如天,我独不出的锋芒毕露。
当生命的一切悲欢喜怒都偃旗息鼓,我当虔然翘首,以仰望的姿态迎接这势在必行的寂寞与苍凉,一如今夜我倚楼独望的萧索。那是绝望,如冰,如火的绝望,靠得近了,会被冰冻,也会被灼伤。而那冰面迸裂火焰吞吐的将是怎样的惊艳夺目啊!这便是我今生或不再有的些许念想,如蝼蚁,卑微而孱弱。
飞天绝舞,几世轮回,却不想我有几许风尘可供做茶余谈资。前生的月当如今夜的月,皎洁、锋利,带着摄人心魄的不可一世。你的骄傲直如九天神佛,无边无际、无处不在。我则是佛前芥子,是最卑微的存在,如此的不可逃离,一任你青灯黄卷,我依旧是棂上痴痴而望的蚊蝇之属。只可望,而不可接近。
残忍总是现实,梦幻当为飘渺。独属于你的那份傲人风骨有时却也如同凡夫俗子一般脆弱。你有你的女儿情状,是为本缘。如风逐云,如云随风。虽不可久,却也因了彼此而相互成全。绝世容光自不沾一丝污秽。我当于我低贱生命结束的刹那,于佛之前跌坐忏悔。悔不该如许念你,却也终是不悔愈加念你。
佛终有语:此无梦而梦,当更得逐梦儿来,因是踏梦而去。如此,三生之间,或仿踏梦。
拈墨——笔下年华
湖笔、宣纸、徽墨、歙砚。
文房尽拢。或我是佛陀大德,因了一寸笔墨,而抹了一段尘缘。时间如牵衣顿足的私塾稚童,于不经意间在我袖上偷涂一笔,而后于一隅偷笑。我也展袖宽颜,得此烂漫,当为幸事。
握运顿抖提悬、顺转起回落逆,曲折婉转的笔意只是徽墨生命空白的填补,自奚超、奚廷始,“色泽黑润、坚而有光、入纸不晕、经久不褪、馨香浓郁”已是纸上纵横绝荡的兰亭丧乱,间或夹杂一段魏碑。张遇“龙香剂”, 吴滋“滓不留砚”,沈桂“十年如石,一点如漆”, “墨仙”潘谷“香彻肌骨,磨研至尽,而香不衰”,颜筋柳骨当是形容我的成仁风骨的,你只是过客。墨池或是蜗居之所,可惜被王羲之搅乱了水面,荡起些黄庭、道德,漆了山色有无,只给我留了把老婆婆的折扇。
一笔一划,秩序井然,如胸臆之中竹枝横列,一派天真模样。即早已知沙石、林泉走势,何不独坐幽篁学学穿林打叶的悄然无声。欣喜时萦心怀,且为你轩窗描黛。你已是山中流萤,我当细细研磨。人世的悬崖若是一声木鱼的推敲就可句读,未必奔然,裙袂之间的戚然有悔又是净瓶杨枝,因此,我不过一段尘墨,黯了百千尘世的夜而已。你应是几上尚未蒙尘的摇曳青竹,沛然莫之能御。
慧能轻扣寺门,漆黑的夜仿佛僧衣,“此地何地此时何时此人何人?”殷勤探看为你,也只是菩提无尘的清明,行吟而去的我,驷马难追。
法相庄严,舒展开面目来,应是可喜。你不免一番相视,我也凛凛回望,共你将婆娑世界看破,倒也逝水如斯,难提溟海捞我偶掷入玉壶的一粟。墨色淡晕,如我似放未放的出世因缘。真有此心,多亏你“一肩入世的担当”,波涛至此,已是涓涓细纹,静水流深。“百年视水与三岁观河”,管他沧浪、泾渭,我只是一墨。
慧明大呼:“行者!行者!我为法来,不为衣来。”动静之间,判然为天地,衣无垢、器无量,真有结百衲的心思,便有拈墨的兴致。维摩“常修梵行”,笔下也有摇曳渔舟;庭坚知春去处,不也唤取同住了么?东坡拄杖倚江,常觉“夜来八万四千偈”。前世不过一抔土,跨过了门槛,才是今生的路。
墨痕蜿蜒,不知是湘绣抑或是蜀绣的丝线翻滚成的一袭澹暗僧袍,飒杳西风。“拼尽一身的笔墨,去搜寻那偶然的刹那”。雨打眉梢,湿的是我的眼。
冷顾——回忆角落
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丝毫不见有止歇的意思。屋内的人则更见烦躁,或许雨天适合静坐和冥想。适合将记忆翻出,细细掂掂这些过往时光的分量。于是,我如湿婆,如佛陀。
封闭得久了,玻璃凝结上了厚厚的一层水汽。看着,如雕花;摸着,仍是一平如镜。如我,似易实为易,仍是曾经挥毫为你的邋遢少年。
法缘堪破的自在真如,于我,则是不求甚解的自我嘲讽而已,上不得厅堂。于是,踽踽于竹林山野的跋涉也成了一种近乎悟道的苦行生涯。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或许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臆想而已,不算大气。而所谓的“自然而然,自由自如”的境界,却也不曾教我如何遗忘。
或许,遗忘是最惨不忍睹的生离死别,那种深入骨髓的切肤之痛因了高于生理而令人难以忍受。庄子说:“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这是不是教我铭记呢?似乎也不尽然。古寺名刹,石窟摩崖,不过是外来的摆设,破不了执、障,一切终究只是虚妄。
诚然,我与这场东山之雨相遇在层叠于山峦天际的忧郁海蓝时,便已知孤寂是扶乩之外,难以涂抹的四柱八字。《三命通会·论太极贵》言:“太极者,太初一也。物造于初为太极,成也,收也。物有所归,曰极。”或为此言相中吧。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这般气魄且不是你我可以模仿的。楷模也不过是圣人坟上的树而已,又何来如许霸道的神情。
冷顾,天下。
我自有春花秋月可度,你也常怀悲天悯人的肺腑。每天清晨,当我走出门的那一刹那,我已是单枪匹马的天涯倦客,生之利刃,权之暗箭,色之快刀,无所不在。于此,我可以冷顾的姿态俯瞰这一场尔虞我诈的利欲火并,胜出的是谁并不重要。因为其实,我们都是输家。
终以不顾——缘断轮回
执着于前方的高傲头颅始终不曾回望身后低贱的存在个体,义无反顾地**击波,自有一股风流神韵于你眉目间开合流转,动人心魄。前方是你的方向,而何处又是我的宿地?很是晦涩蒙昧。或许尘埃之于混沌,不过沧海一粟的微渺,目光不着之外,似乎也不曾有此着意,斯为粟情,为海意。海溟米粟便又是一番流水桃花的无情有意了。虽是情意俱在,却非斯人吾系。如此,更是红线凌乱,当属阿谁。
我留在原地,前方是你步步杀伐的绝尘不顾。回首之间,已是旦夕风华,却是一生不可篡改的三坟五典。流年菲薄,不知曾有几日的太阳共泽你我?不知曾有几夜的月亮共益你我?天际星辰,本是无处可归的浪浪游子,自是不羁的沉郁顿挫。时光婉转,轻微的记忆禁不起思绪的大力推敲,所以不如唐诗的一字之神。却也是惊天动地的酣醇笔墨。且流淌一分你我共执的大唐韵致。而后,你朝前,我静默。
笙箫的音响绝迹天涯,却未闻琴瑟重和的心有灵犀。山水神话已随千载流过,曾经你我可共续传奇。士为知己,女为悦己,我又有何抉择的痛彻心扉呢?你已有答案,我也不必蝇营狗苟。你大气,因你是主;我狭窄,因我是宾。客随主便,你走过的山山水水都会有两对脚印。
痴人痴梦,闲愁丝缕。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无病呻吟,也不是随波逐流的人云亦云。我有我的思考心绪,不可被剥夺的无上权力。我可以选择使用,或者丢弃。你平我仄的阴阳上去连缀成一曲花开时节国色京城的深情款款。媚眼如丝,却是深不可测的伤心黯然。这番词曲,当是你我;这番绝代,却非为我。于是,有了绝望的呼吸,吐纳之间,便连蜃楼幻影也不是。该说是怎样的绝望心灰呵。
不可否认,这呼吸也是我对你的殷殷念念,如丝如缕,不可断绝。而你的心跳缠绕的又是哪个幸运的人儿呵?对你的思念不可抑制,恍如青草,一夜之间已是千疮百孔的毁天灭地。你不会知道,有这么个人一直站在原地守望那即将走出视野的身影。你不会知道,光阴流转时,有这么个人皓首痴心,念你如旧。你不会知道,你的身后一直有呼吸着思念的眸子,或远或近。
夜夜穷望,都是一个方向。这个方向的你却依旧跋涉于未知的何方。你有你的梦想执着,我有我的坚守不悔。或有一天,你与他人执手回眸,那么,请看一眼远处静如石像的固执,那是我对你不竭的念想与守望。到此,我挥手作别,从此天涯逆旅。
仓央嘉措说:
那一天/ 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 你诵经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能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呀/ 不为修来世/ 只为在途中与你相见/
于是,我觉得我应该学仓央嘉措,即使“世间何得双全法”,我也“不负如来不负卿”。不是么?前世的路太遥远,我已不及赶上;今生的路我会陪你走过,即使只有一步。于我却是来世的执执妄妄。
你走。
我护。
直到你停在某个不知名的时空交错间,默然不语。我当与你擦肩而过,再无回顾。
还记不记得一句话:
“于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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