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酷暑难耐之时。铺青叠翠的世界和此起彼伏的蝉鸣。热浪奔涌裹挟,人几为鱼。拧开水龙头,放水大冲,一个小时之内我的手反复想要离开它,前去适应外面的空气。又被水以外的世界狠命灼烧皮肤后,即刻缩回来。
分手一年多的男朋友,眉宇之间有股英气,他灼灼的野心和抱负,荫蔽着我对未来的憧憬。果然分手,我挣扎着不想醒来,以他为圆心,自为半径画了一个圈,笃定圈外的世界寸步难行。于是反反复复,不断逃离又回来。失去了自己的生活。水还在流,我还在尝试逃离,尝试失败又折回。疼痛感不退。
“你呀,打吊瓶了?要注意身体啊”店家望着我纤细的胳膊,上面因擦了烫伤膏而缠着一层薄薄的纱布。
烫伤后我一直出门左拐,去一家新开张的冒菜店吃冒菜,新生事物应该被鼓励。店家是个年轻的小伙,面部线条硬朗,语言温和周到,说话带着点小心翼翼。一看就是一个想努力把刚起步的生活经营好的人。我走进去,坐下。
“不放辣椒,不放醋,不加蒜。”
“好,一份白水冒菜!”
已然尝到寡淡的味道,蔫蔫的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对接下来的进食意兴阑珊。无妨,左右这段时间食物们与我都是素颜相见,以防色素沉淀留下疤痕。没有人会有办法让一份缺少佐料的菜盛装出席。
窗外的行人步履匆忙。恍惚间我看到高原上的红树林、格桑花、酥油茶,以及前往牛奶海途中来回奔跑的麂子,它们是自然认真刻画的缤纷色彩。刚从稻城回来,思绪还没有完全从那个世外桃源一样的世界里拉回来。羁旅当地的生意人,一年之中只有大雪纷飞,那里变成无人区时,才是他们难得的回乡探亲之日。一旦来到这里,就没有退路,只能淡然交通的不便,对高原的不适,最主要的是日常生活的单调与周而复始。他们是这一片热土的守护人,相对于一般人而言,他们更要迎来送往属于自己生命的缤纷过客。或是擦肩而过惊鸿一瞥,或是谈笑风生相逢恨晚,他们不得不眼看着这些人的到来,撒下纷飞的颜料,然后转身侧目,匆匆投奔下一个栖息地。向往喧嚣与霓虹的客人走了,一切又归于宁静,顾盼美景与诗意的人留在原地。追求使之然。
万物与人皆有追求自己所好的权利,青鸟反向振翅,若贪恋彼此一时温柔,强行缚之一行,也终究难逃绳断鸟飞之日。不如保留美好,飞向自己所好。多年后相遇,若能将俗世愚见于推杯换盏之中交换,不失为一大乐事。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当初反复投奔于水的流淌下以期痊愈的想法显然是幼稚的。
窗外依旧是行色匆匆。淅淅沥沥的雨水轻落,在水泥路面上映出一个又一个深灰色的小圆点。像一个个探头探脑窥视人心的精灵。满世界散发着雨水浸润万物的色泽,香气逼人。
几分钟后展示在我面前的一碗冒菜,里面的食材排列整齐,均匀的弥散在并不清汤挂面的汤汁里,细碎而粒粒分明的芝麻撒在上面,混杂着颗颗清脆的花生,花生饱满而又圆润,小心翼翼着,打量我接下来会如何宠爱它们。我惊讶于店家的用心,他用力使得每一个过往食客宾至如归,也是在下力气拥抱自己的生活。
想到吃货司马子期因为没有分到羊肉汤而游说楚国灭了中山,不觉莞尔。店家不一定听过这个故事,我也不是吃货,冒菜也没有羊肉汤的滋补,它多的是市井气儿,与早上赶地铁上班的人在楼下匆忙买的滋啦啦冒热气的包子如出一辙。我一直觉得它们不精致,不高雅,匆匆下肚。与常吃他们的人一样,慌慌张张应付生活。
而现在,我划开最上层的葱花,夹起一片菜叶儿丢进嘴里,吃到了这段时间以来最精致的菜。
离开小店,我用力迈入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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