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还是少年时的天空,那么空那么蓝、那么干净。一个人看着天空的时候,连白云的形状都是茉莉的样子。
陈楠的老家在乡下,在上大学之前他一直和奶奶相依为命。父母离异的时候,陈楠还没到四岁。在他二十几年的记忆里,除了辛辛苦苦带他长大的奶奶,最重要的就是那个从小便与他形影不离的茉莉。
那时的陈楠还不叫这名字,人们都叫他“然里”,这是当地人对男孩子亲昵的称呼,有时也被人拿来当做名字来称呼。
母亲丢下他远走后,父亲很快与另一个女人远走高飞,留下年老的奶奶和还在玩泥巴的然里。同龄的玩伴总爱欺负他,都嘲笑他没有爸妈,只有那个总爱哭鼻子还满身污泥的小茉莉不讨厌他,还总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口一个然里哥哥、然里哥哥地叫他。
可是小时候陈楠很不喜欢这个跟屁虫,还总是捉弄她。直到有一次奶奶严肃地告诉他不准再欺负小茉莉,开玩笑地告诉他小茉莉将来是要给他做媳妇的。后来的陈楠回忆时没有出息的说:“从小我就记得奶奶的教育,甚至有那么一个时刻我一度以为奶奶的话是真的。”
他不知道奶奶的调侃,也不知道做给他媳妇是什么意思,只是从那以后对小茉莉的态度截然不同。他再没欺负过她,和小伙伴们玩耍的时候也不会再让人往茉莉身上抹泥巴了。听大人们讲,自己的媳妇是不能让人欺负的,自己要还对小茉莉很好很好。
在大人的调侃和同龄人的打趣声里,茉莉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跟在然里的后面,这一跟就是二十几年。
农村的条件并不好,陈楠的家里更是拮据。邻居的叔叔伯伯们偶尔会帮扶奶奶和然里,但贫穷的日子还是要一天天数着过。好在奶奶年轻的时候人缘好,也帮助过很多同村的人,淳朴的村民们也乐意给予可怜的祖孙二人帮助。孩童的时间过得很快,然里就在这样窘迫的环境下长到了该上学的年纪。
学校就在村头的空地上,一座的简陋房子就盖在大榕树下,一大一小两个屋子大的摆了十一二张桌子当教室,小的给来村里教书育人的老师做宿舍。
经验丰富的老先生很快将孩子们的信息记录在工作簿上,但他认为“然里”这个名字不是很适合新时代的读书人。在经过奶奶的同意后,陈楠成了他的新名字。茉莉也吵着要让老师给她取新名字,很快就让母亲连骗带哄说了过去。
进了学校,家长和老师便不让孩子们到处跑了。借着和陈楠哥哥一起学习的理由,茉莉更像是长在陈楠身上的尾巴,甩也甩不掉,上课要坐在一起、下课了也要一起写作业,母亲做了好吃的饭菜也要夹到碗里去门口和陈楠哥哥一起吃。农村的孩子野,大人们却乐意孩子们愉快地相处,倒也由着他们自个玩。
“就是因为小时候没心没肺对我好,懂事后我才那么疼爱茉莉那个小妞……”说到茉莉的好,陈楠的目光里满是柔情。
白白的云悠悠地飘在蓝蓝的天空,奶奶的白头发又多了几根。倏忽间,六年的时间匆匆过去,家里的情况更加窘迫了。奶奶的劳动已经很难保证更多的学费,几个好心的叔叔伯伯劝奶奶不要让陈楠再上中学了。
奶奶说:“然里这孩子啊,从小就让没良心的爸妈给丢下不管,已经够可怜的了。我老了,苦点累点无所谓,可是孩子的前途不能毁在我手里,要让孩子上学才能有好的出路啊。”
在奶奶的坚持下,陈楠如愿进入了中学的校园。这是镇上的学校,光是老师就有十几个。新学校的校长知道陈楠家里的情况后决定给他一个自力更生的机会:在课余的时间帮老师们打扫办公室,报酬是免除一半的学费和书费。
这下,奶奶的负担一下子减少了好多,陈楠也发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学费的问题得到了解决,生活费反而变得简单了许多。从小习惯了在别人指指点点的眼光下生活,陈楠早就学会不去在意别人的目光。而且,每天在学校里捡塑料瓶换来的钱的确是一笔不菲的收入,省着点花完全足够填饱肚子。
陈楠完全不在意同学异样的眼光,茉莉却常常替他打抱不平,不明所以的同学经常以此为借口取笑茉莉喜欢陈楠,搞的陈楠常常脸红。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已经知道媳妇的意思,也知道奶奶当时的话只是玩笑,所以经常找借口不和茉莉在一起。“男女授受不亲”,少年的心里这样想。
更重要的,尽管别人眼里的陈楠已经足够独立懂事,但窘迫的家境总在有意无意间刺激着少年的心里滋生出自卑感。
小时候什么都不懂的的跟屁虫已经是个落落大方的美少女了,尽管她还是喜欢跟在他旁边。他和她都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但陈楠还是刻意躲开茉莉。
再长大一些,陈楠就很少给屁虫茉莉买甜甜的水果糖了,相处的时候他控制不住地认为女孩离他越来越远了。突然蹦出的想法让懵懂的少年惴惴不安,他突然觉得要是小时候奶奶说的话是真的就好了。
云会拥抱风,风也会亲吻云。逐渐自卑的少年、越来越出落的少女,此刻彼此的眼里分明多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情愫。那脸红的感觉,是从未出现在天真无邪的年纪里的心动。
陈楠说:“你都不知道我那时的感觉,有一次我递给茉莉一根冰激凌的时候,她的脸红彤彤的,像是熟透了的苹果。我从没见过她那样的表情,从小到大我第一次觉得她真漂亮。”
“那后来呢?”
“后来啊,茉莉羞红的脸战胜了我心里的自卑,我和她早恋了。除了我和她谁也不知道,别人还以为我们两个是兄妹,哈哈哈哈…………”
具体是怎样的过程,陈楠没有详细地讲给我听,讲到这里的时候这个号称军营里出来的钢铁硬汉已经让啤酒麻醉得话都讲不清楚了。至于后来的故事,都是一次又一次的养生局套出来的。
瞒着所有的人,陈楠和茉莉热恋了N多年。从屁事不懂的十二三岁,到十七八岁的青春年华,一直到到后来的相爱相杀、相亲相爱。
高中毕业,茉莉不负众望成功考上了大学,而陈楠着了魔一样一头扎进义务兵队伍里。临行前,陈楠摸了摸茉莉的头说:“小茉莉你好好上大学,将来找个好工作,等我当兵回来再来投奔你,到时候我要做个吃软饭的人,哈哈哈哈……”茉莉没有说话,红着眼紧紧抱着他。
此后,茉莉的生活里再也没了陈楠的影子。没有人知道陈楠的军营生活是怎样的,没有人收到陈楠的消息。他就像一场做了多年的梦,出现在人们的世界里,梦醒了他也就没了踪迹。
他就像远古的旷野上猛然吹过的一阵风,经过人们的世界,然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已经过去了五年了,陈楠还是没有一点点消息,甚至连奶奶都觉得自己疼爱的孙子也像他那不争气的爸爸一样远走高飞,不愿再回来了。
五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任何人任何事,新生的婴儿在逐渐长大、年老的奶奶更加变老,大学毕业的茉莉找到了不错的工作。她已经二十三岁了,父母的眼里已经是着急出嫁的大姑娘了,可陈楠还是没有一点点消息,他大概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吧。
“陈楠,这学期期末考试我的成绩全班第一。我跟不错吧,当年你还说我笨,不适合读书,你看错人了吧……”
“陈楠,都两年了你怎么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呢。也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奶奶都担心死你了……”
“陈楠,我大三了,我跟我爸妈说了毕业就直接出来找工作,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前段时间奶奶生了一场病,不过你不用担心,她已经好了……”
“陈楠,楠哥,然里哥,我毕业了,恭喜我吧,嘻嘻。到现在了还不回来,你该不会真的想等我赚了钱再回来,然后吃软饭吧?你再不回来,我就嫁人,你哭都没地方哭去,哼!”
“陈楠,我真的要嫁人了。这是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了,给你的电子邮件你一直没回,不知道你看到了没,寄出去的信也一直被退回,已经摞了好几箱子了,以后我再也不会给你写信了。现在就算你回来也没用了,我也不能再等你了……”
茉莉嫁人了,那年她二十四岁。婚礼那天天气特别好,蓝蓝的天上飘着洁白的云。风轻轻吹过茉莉的婚纱,一如当年陈楠温柔抚摸她的头发。茉莉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脸颊红得像是熟透了的苹果。不知道有没有那么一刻,茉莉的心里曾想起陈楠的样子。
陈楠最终还是没有出现,现实毕竟不像电影里那般巧合,并不会有出人意料的惊喜。
所有的人都认为陈楠永远的消失了,所有的人都为陈楠的奶奶感到可怜,连老人自己也觉得造孽。直到有一天,消失多年的陈楠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他们才相信陈楠终究没有抛下养育他的奶奶。再次出现在人们眼里,陈楠已经不是年轻的小伙,眼睛里多了刚毅执着,帅气的脸庞也成了饱经风霜的人才有的沧桑。
从他的话里,大概能知道消失的这些年里他的去向,但没人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去了什么地方。这些东西他从不与人讲,连醉酒的状态下也套不出来。
少年的风温柔拥抱了白云,但归来的路上,白云早已飞到了远方。所有的山盟海誓,都只能散落在记忆的每一个角落。
他回来的太晚了,这时的茉莉已经嫁人两年,再也不能兑现年轻的诺言了。时间不会等人,它不会因为谁出现的早晚而改变应有的事情。
陈楠回来后和茉莉讲见过几面,听说还吵了架,后来两人再没联系过。
陈楠拿着退伍的钱开了一家音乐酒馆,那时他十八岁时的梦想。刚开始客人少,陈楠自己当老板、服务员,还当歌手。他的歌唱的好听,不管唱新歌还是老歌,总能让人迷醉。慢慢地,酒馆的名气响亮了,来的客人也多,陈楠的酒馆开始招歌手,我是在那时认识陈楠并跟他成为最好的兄弟的。
我问他:“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成家了吧?”
“你一小屁孩懂什么,唱你的歌去。”我与他相差不过几岁,却常常被他称作小屁孩,让我又气又恨。
一年后,茉莉离婚了。婆家嫌弃她生不了小孩,医生说是先天不育。得知这个消息,陈楠差点没把那男人打个半死,还因此赔了好大一笔医药费。
面对茉莉的指责,陈楠像个犯错的小学生,大气不敢出,又在背后嘟囔。我从没见过陈楠这副模样,我猜茉莉大概也是第一次见。
后来几经波折,陈楠的酒馆里终于有了个老板娘,陈楠、茉莉,这两个青梅竹马的人终于走到了一起。我和南希在店里吃了不少狗粮,也没少借此喝趴这位堂堂军营出身的钢铁硬汉。
茉莉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任由陈楠欺负,她说:“陈楠,你要是敢欺负我,我就再嫁人,一辈子都不理你!”
陈楠像个傻子一样乐呵,也不脸红。
时间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时隔多年,茉莉和陈楠又回到形影不离的状态。唯一不同的,彼此都懂得了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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