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许久没见过这生物了,再没见过它显示英武的姿态。八年来,时间这毒药麻醉了我的神经,起初会痛苦,而它药效渐发,我怕是已病入骨血,忘却了快乐,忘却了痛苦。
98年的农历5月,一个喜讯传入我家。没错,我出生了,是男丁,这乐坏了家里人。再此之前,奶奶陪同母亲散步时,旁人见母亲肚尖,都说:“肚圆是男,肚尖是女,看来家里又要得一千金。”奶奶信此话,邻居老张家生的就是女娃。爷爷不信这歪理,说奶奶是瞎听别人讲话。
现实往往是会开玩笑的,怕你猜到了结果,他没有了享受戏剧的乐趣。我是男丁,不得说,打了旁人的耳光。忠厚老实的人们最喜欢这种无声的耳光,这最解恨。父亲一路上乐的合不拢嘴,即使故作镇静,眼睛,嘴角也会露出得意的马脚。消息很快传到爷爷那里,爷爷先是一惊,便立马起身。他还不是十分相信,非要打开裹好的被子亲眼验证不可。在医院,是我与他的第一次接触,我哭着,他笑着。
子孙三人,我是生下来最胖的,或亦我是最小的,偏得宠爱。每每领我上街,总是少不得溢美之词。多是夸小娃白胖,是多福的表现。爷爷享受,这合他的理。他一直相信吃进肚子里的是自己的,长得白胖自然是吃的好,是有福的人家。在爷爷那个年代,吃不饱是常事,更别提吃好,如今生活好了,他决不让我过吃不好的日子。
爷爷是村里出了名的暴脾气,我不认同,自始至终也觉得他是和蔼的。记忆最深的一次,爷爷特地买了猪耳给我吃,我吃不下,爷还吃要我吃。我有口无心一句:“吃不下就是吃不下,以后不要再给我买这么多,买了也是浪费。”谁料爷爷两眼一怒,将菜掀翻在地,嘴里嚷着没出息,摔门而去。
后来,我上了学,偶尔会回爷爷家。有一次,回家爷爷见我,给我备了好些菜,让奶奶给我包饺子。吃饭时,爷爷本来欢愉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弱无力。
“孩,学校的饭菜不好吃么?”
“爷,不是,胖的话会被别人笑话,我们都喜欢瘦,最喜欢别人夸我瘦。”
“我不喜欢......”
再后来,我读了初中,住校,回去的次数更少了。听奶说,爷爷最近开始留一些塑料瓶,反反复复的冲洗干净,然后用锥子扎一些孔。我每次来,除了美美的吃一顿,还总会得到一瓶蚂蚱,瓶里也一定有螳螂。
爷爷退休后一直养着羊,他每天都要去放羊,小的时候我跟着他,喜欢带一个瓶子捉蚂蚱。我捉一天也不觉得累,爷爷则更喜欢坐下来看着我捉。爷爷知道,我最爱的就是捉到大螳螂。捉得一只,怕是要高兴地说个不停,爷爷他说过喜欢听我讲话。一次,我捉的一对螳螂,把他们放在瓶中,小心待着。当我再看瓶时,是剩下一只青色,我哭的伤心。爷爷把我搂在怀里,挽着我的小手说螳螂爸爸被吃掉了。我一脸诧异,只见得他眼睛闪过一缕光,静静的看着远处。
“娃,天下的长辈一条心啊!”
我那时不懂,只觉得后背靠着足够安心,没一会便在干枯的怀抱里睡着了,只觉温暖。
... ...
在周末的清晨,咚咚咚的砸门声硬生生的把安静的小山村搞了个大窟窿。仿佛千万个雷炸在我的耳旁,心脏映着咚咚声猛力震动,我茫然坐起,心里惴惴不安。是奶奶,像是发了疯似的锤我家铁门。父亲忙去开门,见奶奶满头大汗,一脸的焦灼与狰狞。
“娘,你别急,有事慢慢说。”
“三儿呀!三儿!你快去看看你爹啊,我早上叫他吃饭他不应我,我叫了好多声都不应我,儿啊,儿啊,你快去看看你爹啊!你快去看看啊......”
我还在惊醒之中,一时忙乱,跟着父亲来到了爷家。父亲明白了一切,泪水止不住的外流,哭的我难受。我去看爷爷,看到他平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去碰他的手臂,只感觉冰,我轻轻的晃他,他没反应。我试着叫他爷爷,他也是没反应。刹那间,感觉世界是如此的安静,安静的我能听到我心跳的声音,那声音很脆弱,脆弱到我再也找不到它的踪迹。我从未接触过死亡,这是我的第一次。我以为死亡是一件很大的事,去不晓得如此平静。静的可怕,静的让你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可当你寻找,什么都没了。
爷爷去世后,我便很少再见到螳螂了。生活渐入正轨,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我也是。很少去回忆过去,只觉眼前黑暗,不觉身后光明。
前些日子回家,见小侄子捉了一只螳螂把玩。岁月像风,吹湿了眼泪。在夕阳下,透过泪滴,风儿轻轻的吹着,花儿努力的开着,河水静静地躺着,远方的鸟儿结伴回家,羊儿自在的吃着草,时不时的抬头看着老头领着他的孙子,在岁月里,有说有笑,一路歌唱。
螳螂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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