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起,是谁开始这样称呼幺叔的“杨老汉”,幺叔才刚过六十岁,一个人在家里种着几亩地粮食,担、抬等劳作的体力活儿都不输给年轻人,长辈和同辈亲戚都叫他老幺,而现在外面却已经有人叫他杨老汉了,这让幺叔的心里生了一个梗。
最近一次听见别人叫他杨老汉是前天相亲时的事情,在镇上的一间茶馆里,幺叔听见那个陪母亲来见幺叔的女人问秀芬阿姨这个杨老汉多大岁数了。幺叔原本是不打算相亲的,他的妻子秀兰幺婶已经去世四年了,他时常回忆起四年前的那个傍晚,他在担粪,让幺婶去地里摘点菜,到天黑尽了他收活路了幺婶也没有回家。幺叔跑到菜地里才发现幺婶已经晕倒在了田坎上,亲戚们将幺婶送到了医院,医生说是脑溢血连夜做了手术,幺婶还是在昏迷了四天之后去世了。还不到六十岁,怎么突然就走了呢?幺叔一直想不通。
周围的人都知道幺叔勤劳脾气好,不喝酒也不抽烟,这四年断断续续有不少人给幺叔介绍对象,幺叔都没有答应。而这次来做媒的秀芬阿姨是幺婶的亲姐姐。
“你对的起秀兰了,我们邓家人都晓得,她又笨又傻生在农村,命好在嫁给了你,没受过气也没做什么重活儿,耍了一辈子。这下老天爷要收她回去,我们也是不心疼的。你还是要给自己找个伴。”秀芬阿姨坐在幺叔门边的椅子上一边摇着手里的蒲扇一边说,“淑云和你一样,都是苦命人,她也勤快,勤快的人多受累。”
“二姐,秀兰傻是傻,但她给我生了一个聪明的儿子,我想两个人是可以过老的。江淑云的事我也听说过的,不过实在没想这些。”
“就要你去茶馆看看,如果你还当我是姐姐,就听我这一次。”秀芬阿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手中的蒲扇轻轻地拍了几下幺叔的肩膀。
劝说了很久,幺叔才同意跟秀芬阿姨去茶馆一趟看看那个相亲对象。江淑云是个六十不到的农村妇女,几年前丈夫意外发生车祸瘫了两年就去世了,留下她和一个独生女,去年女儿嫁到了秀芬阿姨同村的王家,这样才和秀芬阿姨认识的。
到了茶馆见到的江淑云,齐耳的花白的短发,人瘦偏黑,穿着整齐干净得衣服,说话带笑还有一些羞涩,幺叔和她聊今年的庄稼,家里的牲畜,俩人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话说。
走出了茶馆后幺叔对秀芬阿姨说:“她确实不错,人可以,屋头还种着两块田粮食,喂了两头猪,能干。不过我们都老了,不好。”
“哪里老?才六十的人。她对你印象也好,要是可以事情就这么定了。”秀芬阿姨又是责备又是欢笑,像做成了什么大事一样开心。
“二姐,真的是老了,她女子应该也觉得我老。我还没有给晓兵说,不晓得晓兵怎么想。”
晓兵就是幺叔的儿子,我们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当年为了供儿子读书幺叔去砖厂下力,幺叔用肩膀将砖头挑到马路上,要是有石匠打石头幺叔就跟去挑石头,人家修房子幺叔去挖地基,秀兰幺婶智力不如常人很难照顾到家庭,幺叔除了在外挣钱之外还要忙家里的农活,供儿子读书自己没有一天休息过的。现在儿子在外镇的一所中学里当老师,儿媳也是老师,还给幺叔添了一个三岁多的孙子,他们一家人生活得好就是幺叔最为开心的事情,只是有很长一段时间幺叔没有见到儿子和孙子了。相亲也过去一天了,幺叔一直在想这件事情,他决定去看看儿子一家,顺便问问儿子儿媳的意见。收拾了一番,幺叔提着给儿子带的土鸡便出门了,到儿子家要转两趟车花近两个小时,幺叔刚刚上车就听见司机说:“哪一个年轻人给这老头让一个座位。”又听见“老头”两个字了,真的老了吧,幺叔心想,老汉还结婚,不是让人笑话。有人空出了座位给幺叔,他却没有坐下,而是转身就下车了。
返回家里,幺叔重新收拾好东西,眼看就到下午了,幺叔又换上干活的粗布衣服,扛上锄头往地里走去。“老幺,你去看江淑云了,怎么样?”隔壁的王叔正在地里干活儿,见到了幺叔便停下手中的活儿走上来问他。“是个好人,不过都老了,没必要说那些。我老了生病死了,留下她以后老了,病了百年归世,她只有一个女儿,这不成晓兵的负担了吗?”幺叔没有停下来和王叔面对面说话,而是一边走一边回答。
脚下田间的水稻已经开始变黄了,今年又是大好收成,幺叔想还是等收了谷子打出了新米再去儿子家。夕阳洒在幺叔的头发上,白头发间反射出一丝丝银光,笑容挤在他黝黑的脸庞上一层一层的皱纹从额头到下巴,看起来幺叔真的很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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