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距离爷爷去世已经13个年头，时间说长不长，长的我已经长大成人，说短不短，短得他在我的世界里从未离开过。

我们家有姐妹四个，我排行老三，从我记事开始，爷爷就是那个最疼我们的人。虽然我的家境并不好，日子过得也异常辛苦，尽管如此跟爷爷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却让我倍感幸福。

6岁的时候爷爷就已经70多岁了。他头发花白，样子却长得很清秀，个子高高的，很瘦，笑起来的样子很慈祥。在我眼中爷爷是个近乎完美的人。他温和善良，精明能干，为人处事深得人心，家务又样样精通，能吃苦耐劳，虽没上过学却算数一流。非要说他的缺点大概只能说他什么事都太为别人着想吧，对自己却很苛刻。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们共同生活了14年，经历了人生的酸甜苦辣。虽然他走了很多年了，但是只要每次一回老家，和他生活的点点滴滴就一如昨天浮现眼前…………

小时候家里住的是以前那种很老式的青瓦房，房子很高，很敞亮。虽然有些地方坍塌了，但是还能住，爷爷经常告诉我说房子有一百多年了，很有旧时代的感觉。房子堂屋的正中央靠墙放着一张老式的桌子，桌子上摆着少许的旧物。大桌子旁边放着我们吃饭用的桌子，平时有人来的时候才会在桌子上面放几个杯子。东屋是羊圈，除了供羊儿栖息之外还用来放盛粮食的大缸。至于西屋，就是我和爷爷住的地方。爷爷睡的小床靠着窗子，我们的床则靠在里墙。床很大，都是用玉米秸铺起来的，所以很矮，但是却很舒适。也刚好适合那时候小小的我们。经常是一到晚上我们姐妹几个就不停地玩闹起来，就为了抢一个好位置睡。一般都是大姐二姐一头，我和妹妹一头，半夜里闻到臭脚丫的味道早已变得习以为常。

我们家的大门是两扇木头小门。大门左侧有两间小房子。靠近大门的这间，我们称之为“小屋”，是父亲住的地方，而另一间就是厨房了。虽说是厨房，但一般就是我们跟爷爷吃饭的地方。爷爷就是那个经常起来烧火的人，所以等饭好了的时候仍然不离开灶火凳。吃饭的时候我们几个就蹲在地上围成一个圈。以前家里经常没菜吃的，要么捣几个蒜头，要么就拿个空碗，倒点酱油、香油、盐，直接用馒头蘸着吃。说真的味道好极了！尤其是和爷爷在一起吃得特别开心。

我们家有七八亩地，所以我们从小就跟着爷爷去地里干农活。小麦成熟的季节，我们都拿着镰刀去地里割麦子。记得那时候妹妹年纪太小，都还不会使用镰刀，但是她竟然也跟着爷爷有模有样地把着镰刀割起来，样子看起来既笨拙又萌萌哒。等麦子割好的时候，我们也都成了小黑人，然后再用地板车拉回场里去晒，等待捶打，收仓。随后我们又会返地里，把装车落下的麦子一根根捡起来，装进小背篓里，一个小小的麦穗都不舍得浪费掉。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的小背篓也都被装得满满的了，带着那份收获的喜悦心情，几个小小的身影结伴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棉花苗长起来的时候，爷爷带着我们去地里除草。那时候的他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所以他总是拿着一个小马扎。我们在地里拿着小铲子除草的时候，爷爷就坐在地头上除，从来不会在那里闲着。只有等他累的时候才会在小马扎上坐着休息一会儿。由于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所以爷爷总是早晨起得早点带我们去地里，等到太阳大的时候，他就会让我们回家凉快，怕我们几个热着了会中暑。所以那时候干活一点都不觉得辛苦，因为爷爷总是为我们考虑好了一切。

秋天豆子成熟的季节，我们就一人拿一个碗去地里捡豆子。爷爷总是在我们前面带头，我们几个就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忙活起来。没有偷懒，只有一声声豆子跑进碗里的声音，在那时显得那么清脆动听，我想那应该就是收获的季节。等到捡满一碗的时候，就倒在爷爷的背袋里面。大姐可能是捡得最快的，所以每次爷爷总会鼓励我们几个妹妹，看谁捡得快，捡得快的明天就带她去赶集。我可以说这是爷爷的杀手锏吗？一听说去赶集，我们都变得很是兴奋，大声叫起来：“我去，我去”，然后干活的时候更加认真起来。

终于赶集的日子来了，爷爷拿着羊油瓶，说是去集市买点羊油回来。爷爷说如果没有羊油灯的话，晚上就只能摸黑了。只见爷爷前脚刚走，我们几个后脚就跟着，我大献殷勤地帮爷爷提羊油瓶子，爷爷呢，就挎好他的篮子。集市上的人超级多，爷爷买完羊油，又给我们几个买了半大袋苹果，虽然苹果看起来坑坑洼洼，但是吃起来却很美味。看到路口有卖破烂的，爷爷就给我们从里面挑了几件衣服。虽是卖破烂的，但是衣服都是好好的，只是偶尔会有小洞而已，穿起来还很合身呢。我挑的是一条连衣裙，斑马条纹的，我好喜欢那条裙子，一穿就是好几年，尽管最后破了好几个洞，颜色也洗得发白了，我还是一直放在柜子里留着，一直否不舍得扔，后来仍然会拿出来看看，因为那是爷爷留给我的最后的念想了。

冬天到来的时候，爷爷就忙活着喂山羊。都是爷爷一手喂大的，和爷爷待得时间久了就会感觉它们和爷爷很像，特别地温顺，听话。随着山羊慢慢长大，爷爷就带着山羊去羊市里看羊，也就是给山羊找伴。不久后，羊儿怀了宝宝，爷爷就经常给他喂点好吃的，所谓好吃的就是爷爷给羊儿老早准备的晒好的干草，只有在特定的时刻，爷爷才舍得拿出来，就是怕他一下子吃完了。我那时候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很能明白爷爷的辛苦。上一年级的时候，每次放学回家就会和爷爷一样忙碌起来。我还经常约上我最好的朋友去村边的林子，因为那里有杨树。随着天气的变化，杨树的叶子都脱落了。我就会拿一根细长细长的棍子把地上的杨叶串起来。通常我一个黄昏的时间就可以串好几串呢，放在羊圈藏起来，等到家里没草的时候就给它吃，其实我是想留着给羊宝宝吃，嘻嘻。

在一个又黑又冷的夜晚，我看到羊圈里有火光，就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正当我准备走进羊圈的时候。

“小孩子，不要进来”爷爷急忙说着。

“爷爷怎么了？”我好奇地问。

“羊要生宝宝了”爷爷说。

我停住了脚步，又回到床上，但是我一直都没睡，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当我听到几声稚嫩的“咩咩”声之后，我又再一次地从床上爬起来，只不过这一次爷爷没有拦住我，我看到爷爷正在给小羊羔烤身子，羊妈妈就在那里很疲惫地躺着，我想她肯定是累了。被烤干的小羊羔，看起来好可爱，我忍不住想捏捏她。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母爱的伟大，也是第一次感觉到，一个新生命的到来的力量和震撼。我就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一句话不说，爷爷就在那里一直忙碌着。

自从小羊羔出生后，家里的气氛就变得异常热闹起来。爷爷一直在羊圈里不辞劳苦地扫着羊粪，我们几个就逗她小羊羔玩。偶尔家里的狗狗也会来凑热闹。家里就会变得鸡飞狗跳起来，我们却乐此不疲。

记得有一年，曾经被爷爷帮助的一个女大学生来看她，我们都一直称呼她姑姑的。据爷爷说，她当年没钱上大学，爷爷那时候还有点积蓄，就无条件地支付她的学费，所以她对爷爷很是感激的。她很少来，但是只要一来，她就会带好多好吃的，那可能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了。她买的那些东西是我们从来都没见过和吃过的。那是我第一次吃蛋糕，很老式的蛋糕，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蛋糕。即便是到了现在每次去超市里看到蛋糕的时候，我和妹妹总是会想起那个蛋糕的味道，真的是好好吃啊！

爷爷平时很少买吃的，偶尔买来的话，到最后大部分也都进了我们的嘴里。他买的小冰糖、小馒头，经常放在他枕头旁边，嘴里苦的时候会含一颗，他吃的时候我们几个也会偷着吃。被爷爷看到，他也只会很慈祥的笑笑。他偶尔也会吃小包的瓜子，只是他已经没牙了，所以只能在嘴里含含，然后再把里面的子给我们吃。现在想起来依然感觉嘴里甜甜的。不知道为啥，感觉那时候爷爷买的东西好好吃。虽然现在我也经常去买小馒头来吃，但是却怎么也吃不出当年的味道。不知道是东西变了，还是我变了！

13年的时候，爷爷生病了。我甚至不敢相信一个那么坚强的汉子，就这样在我的眼前倒下。自从他病了以后，输液成了爷爷每天要做的事，除了躺着就是躺着。我们曾经试过让爷爷下床走走，可是过程实在太艰难了，没走两步就各种难受，我们只好又把他扶上床休息。那段时间我们都变得很失落，一下子感觉没了依靠，天都要塌下来了。也就是从那以后家里的氛围彻底改变了。羊没了，狗没了，笑容更加没了，一切都变得那么冷冷清清。那时候的我特别颓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爱的爷爷忍受病痛，艰难地挨过一天又一天，却又无能为力。而我所能做的就是每天晚上多陪他说话。他认识的字不多，我就拿本书读给他听，读到开心处他也会浅浅地笑着，我感觉他是在强颜欢笑，再硬撑都显得那么地苍白无力。

后来村上的人知道他病了，就买了东西来看他。只是那时候的他身子越来越消瘦，渐渐地不怎么吃东西了。我只能给他用牛奶泡着面包喂他吃，这可能是他从没吃过的东西吧，通常就是吃个几块就不再张嘴了。现在想起来仍然感觉揪心地疼。

终于有一天放学回家，他平静地走了，我没有见他最后一面。只是我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我知道他走的时候显得异常平静，妹妹在落泪的时候，我一滴眼泪都没流。姐姐问我为什么不哭，我说我眼睛干，哭不出来。

夜晚，人都慢慢散去的时候，我们几个都躺在床上，怀念着和爷爷的过往。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下来，然后就是几个人在一起一直哭，一直哭，直到睡着…………

爷爷走了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能从悲痛中走出来。爷爷把全部的爱都给了我们，自己却一直苦撑着。他走得那么悲凉，我们亏欠爷爷的太多，也永远无法偿还。

每次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和爷爷一起住过的老屋，就忍不住一个人默默伤心流泪。后来家里拆了爷爷的老屋，盖了平房。爷爷的最后一点印记也荡然无存了，而我只能把他放在心里了。可能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明白了什么叫做世事无常，生死有命。爷爷的离去直到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仍旧不能释怀，放不下，也忘不了！

爷爷是个苦命人，奶奶走得那么早，他都这么过来了。在晚年也没享福，带着我们几个慢慢长大。为什么善良如他，却孤苦一生呢？

现在的我即将步入而立之年，依旧不知道亲人或家为何物。在遇到一些所谓的“朋友”和人面兽心的“亲戚”之后，我不知道我还能相信人世间的美好吗？或许看淡世态炎凉才是人生的一种常态，也让我变得对周围的一切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凡事靠自己。人与人之间，也就那么回事。现在的我变得更加悲观、孤独和孤僻！也更加明白，世界上除了爷爷再也没有疼我们的人了！

今夜的风吹得有些微凉，依稀能听见杨树叶“哗哗哗”的声音。月亮藏在云后若隐若现，似乎在诉说着什么，透着月光的温柔，我想起了一个温柔如水的人。爷爷，想你，想你，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