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落霞,妈妈说我出生的时候太阳刚刚落下,有一片孤独的霞云挂在天边,还来不及褪去的霞色在死死地挣扎,红色滴落在远方的地平线上,缓缓地流淌开来。每一次妈妈和我讲起我的名字的来由的时候,她总是一副很委屈的样子,然后不失时机地开始进行她的母爱教育,说落霞啊落霞,你怎么都不会知道,在那片晚霞在天边努力地挽住它的美丽的时候,你妈也在为了你的到来而拼命。我对妈妈的母爱教育总是不屑一顾,但不知道是不是很多年以前的那片云对我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我的生命一直会像那片云追逐太阳一样追逐永远都不会属于我的远方。
考完高考,我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身体和一大堆的CD塞上了开往大理的火车,妈妈就在后面追着叫喊“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大理做什么,每次我把自己塞上开往远处的列车上时都不知道要去做什么,只是拼命地把自己带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大理是我一直魂牵梦绕的地方,这个中国西南边的小城,不知道每天有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在发生。大理古城里清幽的河水荡涤着多少游人疲惫的心,洋人街的异国风情吸引着多少年少的归心,而古旧的城门为我筑起一道回忆的墙。
在大理我住在一间木制的阁楼,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躺在地板上把CD开到最大,在梁静茹唱起《会呼吸的痛》的时候,一串一串的泪水像逃兵一样不争气地往外涌出来,点点滴滴敲打着华丽的木地板,在地上流淌成江河。
曾以为早已从自己的世界里蒸发了的记忆,如今在自己的眼泪里看见了倒影,一幕一幕的场景在悲与喜交集的地方交错上演,尘封的记忆被一段音乐打开了闸门,一切都来得那么措手不及。
那年的夏天,一个背着吉他的清瘦背影,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凝望着江南的那棵挂满了许愿纸的杨柳,紧锁的眉头好似锁住了几世的忧伤,爱捉弄人的夕阳,却把他的身影拉到了我的脚下。我蹲下身去,双手抱住自己的脚卷缩在他的背后,不小心滴落下来的泪水滴在他的背影,背影和泪水的相遇成了我们最后的交集。
关于那个清瘦的少年,和那棵挂满了许愿纸的杨柳的记忆,已经存封了三年,我曾经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对三年以后的自己,那些都不再重要了。但是,在遥远大理的木制阁楼里,一段简简单单的音乐提醒我什么才是自己最在乎的。
三年以前我住在江南一个小镇上的外婆家,那时还是一个背着大大的书包的懵懂的女孩,功课是我所有的世界。
外婆以出租房子为业,用她自己的话说是有挥霍不完的时间,而那几年老爸老妈都在忙于打拼他们的事业,外婆就把我从寒冷的北方接到了江南。
一天,有一个背着黑色吉他的清瘦少年住进了外婆出租的房子,那是正是夏天,好似永远也下不完的雨在江南的土地上倾泻着。每一次我做功课做到深夜的时候,那个清瘦的少年就在我的楼上弹唱他的吉他,他的声音很清新,没有一点杂质。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在很晚很晚的时候才唱歌,他的声音和吉他的旋律都是那么飘渺,像夜里黑色的声音,飘渺到让人无法找寻那个歌唱者的心情。
每次我从学校回来的时候,总是会在门口遇到他背着吉他出去,我总感觉他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少年,晚上很晚的时候弹吉他,白天很晚的时候出门。每次见到我他都会微笑着打招呼,但感觉很勉强、很刻意,他的脸色很惨白,好像永远都没有被阳光照晒过。
我与他所有的交集就是这些,放学回家的时候在门口相遇,很礼貌地相互打招呼,晚上写功课的时候一个人听听他清新,却有些孤独的声音。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应该也不知道我叫什么。
小镇的北边有一棵杨柳,柳树不大,但开出来的柳絮会飘满整个天空。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棵柳树上总是会有人去把自己的心愿挂上去,久而久之,那棵杨柳就挂满了色彩缤纷,不同形状的许愿纸。我去学校的时候要经过那棵柳树,偶尔会有被风吹落下来的许愿纸掉落在路边,和飘飞下来的柳絮一起。
一次我在路上捡到了一张用很漂亮的纸张裁剪出来的心形许愿纸,同样被风吹落在路边,上面的愿词是:愿吉他,叩开夜的心!
那天晚上在我写作业的时候,楼上的少年弹起了许巍的《旅行》,飘远、孤独、却一心执着。第二天我在柳树上挂了一张纸片,上面写下:我的楼上有一个用吉他扣击着夜的人。我想让一个想用吉他叩开夜的心的人,和一个在夜里弹吉他的人相互认识,通过这颗杨柳树,和我这张小小的纸片。
后来我那张小小的纸片真的收到了回应,有人在旁边贴了一张:破碎的梦,用完整的歌来表达,知音何在?
后来为了让两个懂吉他的人相识,我便频频在柳树上挂我的许愿纸,当然,那个人也会如期地回复,告诉我吉他是他唯一的伙伴,在追寻梦想的路上,吉他是他的船帆,只是茫茫大海,知音难觅。
我也告诉他我是一个北方的女孩,暂寄在外婆家,在遥远北方的父母因为忙碌忽略了自己,也忽略了对方,他们已经在准备分开过各自的生活了,我也会在不长的时间里会变成一个当亲的孩子。
我都会跑到柳树下挂上自己小小的心情和隐私,和一个不曾相见的知音相互共勉,从学校回到家门口的时候,还是会遇到住在楼上的少年,还是很客气的打招呼,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晚上,在很深很深的夜里,在我想爸爸妈妈的时候,在泪水在黑夜的掩饰下肆无忌惮地滑落下来的时候,楼上的吉他声会依旧响起,会有那么一点点温暖我的心,在恐慌的夜里,伴着我温柔入睡。
听到吉他声的时候,我会猜想,住在楼上的,和在杨柳树上挂许愿纸的会不会是同一个人,然而,每次在门口见到那个清瘦少年的时候,这个猜想又总被我否定了,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一个冷漠到不会和我有一句多余的话,一个知心到没有一句不讲的话,虽然都是挂在许愿树上而已。但是每当楼上的吉他声拂过不曾被人疼惜过的心,每当楼上的吉他声渐渐地止住了划过脸盘的泪水的时候,我多希望,他们是同一个人,就像希望爸爸、妈妈和自己是一家人一样。
有一天,我从学校回来,在门口还是遇到了住在楼上的少年,在客气地打完招呼后他告诉我明天他要走了。不知道是不是依赖他的吉他在夜里对我泪水的安慰,回到房间,我把自己用被子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让泪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流浪。那天下午我往小镇的北边走,想告诉没有见过面,却最懂自己的知音说住在我楼上的那个人要走了。
看到了杨柳树以后,脚步不停使唤地停了下来,我看到一个背着吉他的清瘦背影,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凝望着江南的那棵挂满了许愿纸的杨柳,紧锁的眉头好似锁住了几世的忧伤,爱捉弄人的夕阳,却把他的身影拉到了我的脚下。我蹲下身去,双手抱住自己的脚卷缩在他的背后,不小心滴落下来的泪水滴在他的背影,背影和泪水的相遇成了我们最后的交集。
原来,他们真的是一个人,而我却来不及对他说一声谢谢。
后来爸爸和妈妈真的分开了,我跟着妈妈住,高中的时候回到了北方的家乡。回到妈妈的身边后,五音不全的我渐渐地喜欢上了音乐,即使妈妈整天都在打击我的嗓音,最后还是去学唱歌了。
在江南的那棵柳树上,那个清瘦的少年留给我的最后一张愿纸上写着:和你一样,来自北方,因为你的南下,我背弃了故乡。是我离开的时候了,祝你好好的。
不知道是我出生时候的那朵云的缘故,还是受那个清瘦少年的影响,后来我也喜欢上了旅行。我自己也不知道不停走是为了什么,为了逃避繁重的功课、可令脆弱的妈妈,还是寻找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
三年了,以为一切都早已忘记了,以为时间的河流已经冲走了一切,但是,此时此刻,在大理的一个阁楼里,在《会呼吸的痛》的旋律中,我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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