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的纽带

这次回娘家快两周了，我刚刚开始有点明白与母亲相处的技巧了。

从小到离家的那20多年里，我和母亲不太一起劳动。或者说我小时主要配合父亲一起干活，比如父亲修房子院子我做小工，父亲养鸡鸭，采野菜便成为我份内工作，父亲锯柴我扶木头，父亲做饭我点火，父亲修电器我学着用烙铁，我大学精工实验的焊点漂亮得出奇。这份默契是用漫长的时间积累而来的，他没觉得女孩子干这活不行，我也没觉得这活太脏太累。我天生的好奇心，不断发生的各种小错误，小愚蠢，以及经常的突发奇想，父亲好像都不奇怪，统统视作平常。

我还和父亲一起练功，父亲按武术杂志教我套路，保护我练习下腰，翻跟头，手倒立。关键是我矮矮胖胖的，真不算灵巧，最终也没学会鲤鱼打挺（弟弟学会了）。现在看来我和父亲在长期合作中已经成了一个团队，他不嫌我多嘴，我仍旧可以不停地问；我不嫌他沉默，得到关键答案已经可以满足我好奇的小脑瓜了。父亲是童年里解决我十万个为什么的那本书，是我模仿的英雄。

我和母亲也有一定的合作，但合作多半比较松散的。比如母亲绣花，我也学着描花样，然后自己撑好花撑子自己绣，绣一只鹅或几朵花。母亲的作品是母亲的，我的是我的，我们并不会共同秀一幅作品。追求完美的母亲可能那时就不太喜欢我的不停追问，自作主张和逐渐膨胀的自我意识。

我们曾经一起絮棉花做棉衣棉被，先把一捆棉花扯成一小片一小片，然后按纤维纹理排布到裁好的棉布上，根据需要的厚度铺一层或者多层。我喜欢研究的是棉花片絮成什么样子最标准，铺棉花的要领是怎样，可是妈妈不说，也可能她也说不清楚。她会不言语闷头干活，希望快快干完，只要我配合她拿针拿线，跑跑腿就好。可是我觉得这是个好玩的工作，我人生第一次絮棉花，可得玩明白才行啊！边玩边问的兴奋，在妈妈眼里便成了不会来事不乖的孩子。妈妈是家里的公主，冬天穿白底米色小花棉袄罩衣，头发用白色小花手绢轻绾。她会给我买漂亮的衣服和鞋，但不会在我生病时陪伴我，也不会在我刚入学时辅导我，似乎她认为前者具备更高的价值。当然，也可能后者也是她缺少的需要的，所以没有多余的输出给我。

粗心大意的，东一耙子西一扫帚的我，放养着就长大了。不漂亮，不雅致，不乖巧，是妈妈的遗憾。但是乖巧，漂亮，雅致能帮我走出大山吗？能让我租住在毛坯房里找到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感觉么？能让我在男人堆里忘却性别据理力争么？也能，那个画着精致妆容的漂亮的清华女生确实也做到了，痛骂男下属到一片寂静。那是千万里挑一的清北女孩能做到，我确实不行。我在胡子眉毛里翻找重点，为了保存精力把妈妈在意的女人的精致通通丢弃了，却无意中吸收很多女孩子们不喜欢的，很多人不屑的知识，和那个时代不见得有用的能力。

如今父亲老了，但在我眼里他仍是年老的英雄，是能解决家里一切难题的英雄。母亲老了，老去的公主变成老太后了，更难相处了。不过认真一点，仍然会找到些许窍门。

母亲喜欢一切可控。前一晚睡觉前必须讨论清楚第二天三顿饭的安排。第二天早上细化安排，父亲出门买菜，我在家陪她。现在她还需要上一顿饭结束后开始准备下一顿，不提前准备她会不满意。每次收快递必须当时拿给她看，让她了解家里多了某件东西，最好包括价格。无论家里有什么基础建设，最好能让妈妈参与，摆摆pose，再把功劳多分给她一些。妈妈现在缺少的价值感，我已经放弃了。但做社会需要的人已经深入妈妈的骨髓了，她怎么可能放下呢？每天在每件事上回忆旧事的妈妈，像是城堡里的公主，我是那个从外面赶来陪伴她一时的女儿，不能也无法陪她一起做那个公主梦。

几年前，我差不多用了两年时间梳理了童年的记忆，把那些深藏的记忆都翻出来写成文字了。是因为怕忘记而回顾的么？似乎不是，好像是为了解释我为什么是现在的我而回顾的。因为找到了答案，现在童年就又一次沉入了记忆的深海，很少在闪到我的眼前了。那未来的我与童年的记忆有关么？有关系。当第一次读到阿德勒的目的论时，我突然就醒悟了，现在的我是过去的我希望的样子，那未来的我就应该是现在的我希望的样子。为了未来的我更健康，更美丽，那我现在想什么比童年的我想什么更重要啊！

每一个孩子最终都会靠近他童年期盼的英雄，而那最初的英雄的影子就投射在了父母身上。谁陪伴了孩子，谁就扮演了那个英雄的角色。亲情的纽带实际上就是我们最初的英雄情结吧？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