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画家轻敲了两下门,“咚咚”声紧带着他倦态的话语传进了我的办公室。
“苏医生,我决定了,今天下午出院。”
“我放弃了。”
我循声望去,看见一桩骨瘦如柴的木架子倚靠在门边,这些年的职业生涯里我深知恶性肿瘤长在脑袋里是一种何等的痛苦。
我无奈回答:“继续进行治疗的话,你还能活一段时间。”
他低头沉默,苦笑着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瘦骨嶙峋又满是黄斑,翻翻手掌也会伴随剧烈的颤抖。
弥漫在空气中的酒精味相较起前些天淡了不少,但这味道总会让人联想起命运的悲伤。
我问他:“我记得你是一名画家?”
“以前是。”他晃了晃双手,那样的颤抖别说一幅画,恐怕连直线都画不了。“如果每一天都躺在病床上看窗户算活着,我会坚持治疗的。”
他绝望地望着天花板说:“但画画才是我的生命,现在这样子我不就是死了吗?”
我反问:“你真的把画画当做你的生命吗?”
“嗯。”他眼神漂浮空洞但声音却异常坚定。
二
这是一个凉爽的小镇,靠近海边。我不记得是怎么来得这里,苏医生的沉默就像安眠药,让我昏睡。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吗?”苏医生声音低沉。
我揉着太阳穴回忆,零散的记忆画面浮现,苏医生说有一个地方,也有一位画家,他或许可以拯救我垂危的生命。
“嗯,记得。”苏医生听到我的回答,从他的衣服兜里拿出一只黑色的钢笔。
“想离开这里了,就用它。”他抽开笔盖又压紧,钢笔发出锁芯一样清脆的“嗒”
我没有追问苏医生这只钢笔为什么可以让他听到。清凉的海风和灿烂的晚霞带走了我所有的思绪,我一个将死之人在这样美丽的地方过完最后的时间好像也不错。
“你好!是苏医生介绍我来这里的。”
我打量了一样画室,简洁宽敞,一个穿着和季节明显不和的男人正在鼓捣他的留声机,看起来像九十年代的东西。
“嘘!”
他似乎决心用莫扎特的G大调小步舞曲来代替沉默。安和的钢琴曲充满整个房间,他只说了一个字就一直背对着我看窗外的海岸。直到不久后另一个人的到来才打破了这样的僵持。
“先生,我来了。”来的是一个年轻女孩儿,声音灵动好听。
画家立刻转过身,我这才看到他的面孔,居然和苏医生出奇的相似,但细看仍有区别。或许是双胞胎吧,我心想。
女孩儿穿着石榴红色的长裙,走到窗边坐下。她修长的身材坐在高脚凳上被深红色的霞光锁住,除去海风的撩拨,一动不动。
原来她是画家的模特,我焕然大悟。不过当我看到画板后,画纸上已经画好了女孩的上半身,画家正在勾勒她的裙褶。看来要画到深夜了,我正担忧着不能早些向画家请教,他就开口了,并不意外,低沉的声音像极了苏医生。
“今天只能画到这儿了!”
“好的。”女孩儿看着海岸念念不舍地低语。
画家很少跟我说话,只告诉我可以留宿在这画室里,有空整理一下。我在整理时翻看过画家的画,每幅画都是都是肖像画,有女孩儿的,老人的…全都逼真得不可思议。
我来的第三天,女孩儿依旧穿着石榴红长裙,在傍晚来画室当模特。她的画已经画到脚踝,画家说明天就可以完成了。就在她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叫住了我:“一起去走走吗?”
或许是她坐在高脚凳上太过美丽的原因,我从没发觉过她走路跌跌撞撞的事实,我一路扶着她走到海岸。划动天空的海鸟相继归巢,女孩儿坐在海岸上,微凉的海风愈发吹散她发细的身影。
她突然问我:“你觉得你生命的是意义仅限于那件你最在乎的事吗?。”
我点了点头又摇头。
她撩起落到脚踝的石榴色裙角,小腿上遍布着脓疮,皮肤就像泡过水的尸体,浮肿腐烂。她低语着:“我觉得是。”
第四天,红石榴裙女孩儿的画完成了,以后很久,我再没有见到过她。
三
凉爽的海风吹进房间,又是一个傍晚,我来这里近一个月了。画家问我:“你依然觉得画画是你的生命吗?”
低头看了看自己颤抖的双手,我心酸地回答:“是!”
画家递给我他的画笔,眼神尖锐盯着我的双眼。他说:“把你自己画下来。”
他的话就像有魔力,我挥舞着颤抖的右手在画纸上艰难画出脑海中自己的模样。看着那一双空洞的眼睛,我突然有了些迟疑,但想到这半年的生活我决定结束这一切。我为画中自己的双眼涂上了神采,可我却闭上了眼。
微凉的海风吹醒了我,画家背对着我摆弄他的留声机。
“为什么我没有…”我问。
“你画不好你自己。”他低沉的声音像一道闷雷回荡在我脑海。
看了一眼窗外火红的晚霞,我拿起苏医生给的钢笔,抽开又压紧,小小的钢笔响起锁芯一样清脆的“嗒”
我在苏医生的桌上醒过来,空气中停驻的酒精味相较起前些天淡了不少。
苏医生抬起头问我:“画画真的是你的生命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