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2）

但，别以为嵇康真的就不食人间烟火、成天服食丹药以求长生不老了，其实他性情刚烈得很。他对敌人像冬天般冷酷无情。

这不，打铁的时候，一支华贵的车队从洛阳城向铁匠铺缓缓驶来了。主人是谁？有来头。他就是大书法家钟繇之子-钟会。这小子自视甚高，水平也不错，算得上博学多才，但他对嵇康素来尊崇，甚至一度敬畏非常。

几年前，他写了一本《四本论》，很想让嵇康指点斧正，但慑于后者的名望，到了铁匠铺，竟然一时缺了勇气，最后只敢偷偷地将那本书塞在嵇康屋内的窗户里，然后狼狈地走了。

如今时过境迁，官爵不小，“俺胡汉山又回来啦”！瞧这排场，据《魏氏春秋》记载，那是“乘肥衣轻，宾从如云”呐，乖乖，不得了。

是表达敬意还是显摆？嵇康都不睬。不过，你小子弄这般阵势，扰乱了老子的清净，那可不行。冷落是等级最高贵的不屑和漠视。于是他和向秀继续埋头打铁了。向秀将风箱拉得呼呼作响，嵇康挥锤，火星飞扬。

钟会尴尬地愣怔在那，脸色铁青，仍没敢放一个屁，稍倾，自知无趣，只得在随员们疑惑的目光中悻悻离去。可，就在他刚刚跨上马背走了几步，身后却传来一句“阴阳怪气”的发问：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钟会一惊，下意识地应道：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如此简洁却又如此意味深长，可算作历史上最智慧最动人的问答之一。但钟会是小人一枚，梁子已结下，嵇康的灾祸也因此种下了。

其实，那位金口难开的苏门先生孙登早已提醒过嵇康，说，你性情刚烈而才气俊杰，怎么能免除灾祸啊？但嵇康就是嵇康，对豪门贵族始终鄙弃，也从来没有把暗箭伤人等阴谋诡计放在心上。该来的就来吧，我等着。

但，对待朋友，嵇康却像春风般温暖。他义薄云天，赤胆忠心，为了朋友能两肋插刀。

说起来，嵇康仪表堂堂，但个人卫生习惯并不好，据说衣服常常半个月才洗换一次。然而他对朋友的质量非常看重，宁缺毋滥是他的座右铭，所以好友并不多，大概就五六位吧，分别是阮籍、山涛、向秀、吕安兄弟俩等。

向秀也是了不起的文学家，却洁身自好，素来低调，这可从他愿意来帮嵇康打下手、拉风箱略见一斑。他还常去吕安兄弟的菜园帮忙，这一来二往，嵇康与吕安兄弟也结成了好友。

所谓爱之深伤之切，真正的相互伤害大多发生在亲人或友人之间。一般泛泛的人，嵇康可以沉默可以不屑，但朋友间有了误解和隔阂，嵇康却心如刀绞，难受异常。

遗憾的是，这种不幸的故事就发生了，且有两次，嵇康为此义愤填膺，断然给好友都写了绝交书。这第一封是给山涛的。

山涛当时的名头很大，人们赞誉他的品格“如璞玉浑金”。他素来有君子之风，老成持重，彬彬有礼，对权贵、礼教以及各色人等，都能保持一种谦和的态度。当然，这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处世原则，他诚恳宽厚，心地善良，善于提携帮衬他人，是个非常靠得住的朋友。

他之前一直做着不小的官：尚书吏部郎。别看这个级别只有六品，但主管官吏的选任、铨叙和调动等事务，对五品以下官员的任免有建议权，可以说是个炙手可热的肥缺。但时间久了，兴许不屑官场里尔虞我诈、利欲熏心的黑暗交易，他厌倦了，准备辞职。朝廷让他举荐一位后继者。他思衬了会，直接向上峰推荐了好朋友嵇康。

天性纯良的嵇康得知此事，顿然觉得山涛此举有辱自己人格，是对友谊的亵渎。他立即奋笔疾书，果断与山涛绝交。山涛，字巨源，因此，这封千年流传的信，名称就叫《与山巨源绝交书》。

我相信，这世界上自古以来，无论方式还是措辞，比这封信更严厉更泼辣更幽怨的多了去了，但从文化层面讲，它是独一无二的。特点就是：既饱醮深情又决然得毫不拖泥带水。

具体内容，咱明天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