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已逝,岁月犹香

作者: 田小墨 | 来源:发表于2023-01-21 08:46 被阅读0次

    又是一年除夕了。

    黎明在即,我躺在乡间温暖的眠床上,望着窗外仍然黢黑的天,想象着也许还有几颗星子在坚持值守,等着雄鸡嘹亮的唱晓之声来解放它们。等到真的听到此起彼伏的鸡鸣,以及婆婆早起和邻人的说话声,我却恍惚仿佛回到儿时除夕,那时也有嘹亮的鸡鸣,还有早起父母带了节日气氛的话语声。

    那还是物资没那么丰富的年代,但是纯朴、热爱生活的乡里人总是要想办法弄一桌子丰盛的年夜饭的。

    我家的年夜饭头牌是红烧鸡块。那个年代家家户户平时都散养着二、三十只鸡,快过年时卖几只公鸡得些零用,自家也杀一两只自享、待客。当时总是由小叔叔担当杀鸡的重任,邻里到了末日的鸡全被拿来让他抹了脖子。但小叔叔其实是个特别温柔善良的小伙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摊上这个杀戮的差事的。

    鸡在廿八、九就杀得了,但是烧制要在正三十。我的母亲是这道菜当仁不让的掌勺人。她炒的糖色刚刚好,调味料也放得刚刚好,火候控制得也到位,所以烧好的鸡肉色泽红亮、鲜香软烂,总是透着一种幸福祥和的甜蜜味道,吃到的人无不赞叹连连。记得有一年,这道菜的主材换成了一双冻死在我家旧羊圈门口的山鸡,这使得我们意外体验了一次山珍,只是可怜那一对落难的山鸡,终于没能找到合适的蔽身之处,殒命于霜雪严寒之中。

    我家年夜饭中第二受欢迎的菜品是西红柿炖豆腐。这道菜看似简单,但里面蕴藏的时间成本却一点也不简单。

    那时一般农历廿四、五是做豆腐的日子。自家当年种的滚圆澄黄的豆子,经过浸泡后被父亲挑去磨坊磨了,家里烧起大柴锅,磨好的浆在一派热火朝天中,由邻居们一起协作过滤、细细熬煮,再用酸菜浆水点成豆腐脑,然后包好用大石压制……做豆腐于大人们是辛苦事一件,但于孩子们,却是一大乐事,喝了热豆浆,吃了热豆腐脑,又吃了最新鲜的拌豆腐,整个一天口齿中都弥漫着豆子“变态”后的各种香气!

    到了大年三十,母亲捞一块冰水中浸泡的豆腐切成斜方块,用夏天末尾亲手熬制的番茄酱精心炖煮。两种蕴含了时间之美的食物互相碰撞、融合,激发出最鲜香的味道,成为我们餐桌上超越肉类的一大美物。

    除了以上两道,热菜的其它“干将”如大炒肉、过油肉、摊鸡蛋等等,也都很受大家欢迎,除此之外,桌上几道常驻凉菜也深受大人小孩的喜爱。

    凉菜中皮冻和猪头肉,是绝对的功夫菜,都需要在三十之前做好准备工作。有好几年,这两道菜的前期制作都由父亲的发小孟维叔帮忙。

    孟维叔是在北京做厨师的,因此他的手法中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大气和沉着。制作猪皮冻时,猪皮、猪脚等富含胶原蛋白的食材被他仔细打理干净,再慢慢熬煮。肉皮几乎煮化后过滤干净、冷却,在胶质开始凝固之前,孟维叔会在里面加入适量胡萝卜丝或其它适宜的菜丝,这样最后的成品往往有了一种让人惊叹的斑斓又剔透的美感,让我们小孩心里不由得赞叹:孟维叔真是厉害!

    我们家乡的猪头肉制作过程和其他地方有很大差别,至少我在江南没见过这么做的。还是孟维叔,他帮我们把白水炖煮好的猪头剔除所有硬骨,然后用干净的布包起,之后由几位汉子们合力把包好的猪头压制在不能被轻易撼动的大石之下。已瞑目的猪兄大概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它竟然和“大师兄”有了类似的造化,只不过“大师兄”是为了西天取经而被迫压在五行山下修行,而它只是为了祭人类的五脏庙,一张大脸被压在巨石下挤压到面目全非。记得那时院子里那棵我们荡过秋千的梨树还在,猪头一般就被压在那旁边,也许这样我们的猪兄还聊可安慰一下,毕竟梨花树下死,想来还是相当风雅。

    凝结成功的皮冻和压制紧实的猪头肉,上桌前都只需要简单切片,再用简单的酱油、醋、蒜末调汁拌制,就会成为大人们下酒最好的伴侣,小孩们解馋最好的牙祭。

    我母亲还有一道简单的拿手凉菜——糖霜花生。花生米均匀炒香,另起锅放少量水和糖,待化成糖浆后倒入炒好的花生米。不断地翻炒之后,花生米均匀地穿上晶莹的糖衣,看准时机,母亲抓一些淀粉撒入,摇摇晃晃地让每一粒花生成功换上白霜之服,看它们个个儿精神抖擞后迅速出锅,成品观之雪衣楚楚,食之甜脆酥香,真是菜品中的平凡英雄。花生我所爱,甜食亦我所爱,所以这道简单的美味多年后还总是盘桓在我脑中,我经常在电话里让母亲教我,但我总是做得不够正宗。

    母亲的凉拌蔬菜在餐桌上也很受欢迎,概因她有一味神秘调料助阵——芥末油。这一味广泛用于至味至鲜高档食材搭档的调料,被母亲用于调制自家生的绿豆芽,泡发的龙口粉丝等便宜食材,这让我们于不经意间收获了直冲天灵盖的味觉刺激。

    我家年夜饭的压轴出场总是饺子。那一刻其实已经吃得很撑,任凭猪肉馅还是羊肉馅都不能成功提起我们的兴趣,但是母亲总是说该吃该吃,而且各人感念她的辛苦制作,所以都勉力吃下几只去。看着我们吃完饺子,母亲又由眉头紧锁变成喜笑颜开。

    吃完饭,收拾停当,在屋外柏枝燃烧的噼啪声和祥和气氛的包围中,一家人围坐磕着瓜子花生看春晚,幸福的剪影于透着温暖光晕的窗户处摇曳生姿。

    可惜这样的幸福随着我们的长大“离巢”,于父母已不复存在,今年两老更是在“阳”影响下的食不知味中惨淡跨年,这让千里之外的我甚是意中难平,成为这个年美中不足之处。

    距离家乡时空都很远的我,经过一天的当家主母式忙碌,终于偷空在凌晨响彻云霄的鞭炮声中完成了这次甜蜜的回想。在江南温柔的夜雨中,我闭上眼睛再细细体味那时那景,不禁感叹在那个吃还显得尤为重要的年代,在那个还有很多仪式感的年代,我们的年过得可真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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