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苏安安
图丨侵权删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县医院的肿瘤科病房里,他几乎不能进食了,身体瘦削的像纸片一样,靠点滴营养液维持着。
看见我来,他用尽力气对我挤出一丝笑。我幼年时,常常看见这样的笑容,他从外面回来,笑着唤我,小安,快过来,舅舅这里有你爱吃的糖,我飞快跑向他,他便张开双臂抱起我转圈。
六岁那年夏天,他送我回家,我患腮腺炎尙未痊愈,内心有对离别隐隐的伤感,坐在他自行车的前杠上,萎靡不言。他看我难过,伸出手摸摸我的额头,又捏捏我的脸颊,我那时并不知他心里一样的不舍。他说,以后每逢放假,舅舅都会第一时间去接你回来。
他是言出必行的男子。
成年之后,我漂泊在外,便很少见到他。
我母亲说,五年前舅母因病早逝后,他便颓唐不振,继而搬离老宅,潦草饮食和酗烟。
舅母病中我曾去探视,他蹲在医院的长廊里,看见我来,他说,这可怎么好,医生说你舅母活不长了。他那一刻无助地像个孩子。
时隔五年我再去探视病中的他,已是满头白发。
母亲说他年初检查出病来,其实已经咯血多次,隐忍着不说,知晓自己时日无多,便搬去与外婆同住。他是外婆唯一的儿子。
他将外婆的庭院重新收拾一番,种上一垄一垄的马兰,并栽种上南瓜和茄子,彻底戒了烟,他和母亲说想看夏天的姹紫嫣红和绿意盎然。
我适时远行归来,生活中遭遇难以逾越的坎顿,心情万般寂寥。我蹲在病床前看他,他缓慢地伸出手试图捏捏我脸颊,却又无力地低垂下去,然后用力地张张嘴,发出嘶哑混沌的声音,我听不清,却看懂了他的口型,他说,不哭啊小安,去陪陪外婆,她想你。
他栽种的马兰开出五颜六色的花朵,南瓜和茄子也是丰硕的模样。外婆倚靠在堂屋门前打盹,听见我唤她,抬头看了看,怔了片刻终是认出我来,她说,小安又长高了。这是我年幼时在她身边常听她说的一句话。她年老失忆,很多从前的事情都从她脑海里抹去了。我在她身边坐下来,像幼时那样偎着她。她拉着我的手喃喃地说,我是不是要见不到你舅舅了。我将她的头搂在我怀里,像幼时她搂着我一样,小心翼翼。
立秋过后,母亲打来电话,说他走了。是南方的台风天气,母亲说,你不要回来了,这样的天气赶路让人担心。我坚持要送他最后一程。
他的灵柩安放在表哥家。灵堂里摆放的遗像是他最后一次住院前,自己去镇上的照相馆放大了的。
穿着藏蓝色的中山装,头发乌黑浓密,是尙年轻的男子模样。
我想起有一年寒假,他去接我,回程时下起鹅毛大雪,他脱下棉服给我裹在身上,我坐在自行车的前杠上,转头看着他笑,看见他穿着单薄的中山装,黑色的头发落上厚厚的一层雪。
在北方罕见有台风过境的天气里为他送行。披麻戴孝,唢呐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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