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新萍,熟悉她的人都称小萍。
小萍不小,有五十多了。我认识她时,是夏天在长城口罩厂里。五六十人工作在一起,吸我眼球的人就是她。
修长的身材是让我羡慕的。瓜子型的脸上密密细纹,皮肤黝黑,如一张粗糙的皮革。偶尔涂抹增白霜,好像是煤球上刷了石灰水,合成了青灰色,很有喜感。每当我们四目相对,她都报以友好的微笑,露出满口的深黄牙。
粉底白碎花的的确良长袖衫,半旧的黑色长裤,都是三十多年前流行的质地与款式。天气炎热,她却把领口袖口扣得密不透风,让我感觉格外的闷热。
后来我知道她的衣服,都是别人穿后不要送她的。
她不大识数,如果做带有数量的事,老板娘就安排她做别的。但她能吃苦耐劳,手脚也勤快,凡是别人不愿做的笨重活,都推给她,不拒绝不抱怨,并尽职尽责地做好。
我们做的那批口罩是发快递。那天编织袋装包堆积在门口,等着装车。饭点一窝蜂拥剂,不知是谁缺德死劲地堆她一把,她脚绊缠在袋口里,重重地跌趴在地。众人哄堂大笑,竟没人去扶她。我跨出人群,搀她起来。
也许内心感动,或是投缘,她喜欢找机会与我凑在一起。去食堂打饭,上厕所她尽量跟上来陪我。闲聊中,知道她丈夫病死十几年了,一个儿子三十多岁还未成家,在工厂上班,挣点小钱。
她不乱花一分钱,上街舍不得坐公交,以步当车,省一块是一块。我常看到她在垃圾桶里搜废品。
悲惨的命运,可怜的周新萍,在最底层苦苦地挣扎。
出于同情心,有人欺负她,我说句公道话。有时路上碰到她,定要请上车,有次我专程送她去另一个厂里接工资。她懂得情义,千恩万谢,说大姐人真好!
口罩厂解散,我们各奔东西。听说她换了好几种工作,毕竟适合她做的事不多,老实巴交得不受待见。
以为再无交集,可山不转路转,人生无处不相逢。大前天下午我正在上班,她上五楼去问求工作。见面那一刻都很欣喜,小萍高兴地说:“大姐我们真有缘分,缘来缘去的还圆在一块”。我说:“是啊是啊,厂里正要人的。”我希望老板留她,抢先说看老板的反应。
的确厂里需要加人,但老板、主管以貌取人,那天压根就不想留她。又不好驳我的面子,并答应试做一天,算给我一个台阶。
第二天小萍准时来了,老板父亲考她,让她抓卷装盒试试看。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必然有些紧张,显得手忙脚乱。不到三盒,老板父亲招手说:“跟我走吧!你做不了这事。”
结果带她干了一天的重活,傍晚结账走人。上午当搬运工,下午整理杂物,将山高一堆的纸壳码放得刀状斧齐,装满了几十大包的塑料皮,千平米的仓库,货物重新归置清理。人心都是肉长的,看见她那超强度的劳动,心里不是滋味。可想而知的工作量,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老板叫她留个电话,下次来货好找她,她却连个老年机都没有。
看她带着失望悻悻地走了,我心怅然若失,为自己丝毫帮不上她而内疚。这两天周新萍的身影,始终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四处碰壁的她又能去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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