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戟,刚出门我就想到了这个词。
夏的雨水倾覆,剪辑出暴力模样,乍看便有戟的形状,阵势大了,如千军万马闯入无人之境。暗绿的世界直往下沉,冒出的水气不再湿润,地与天就这么接合了。
渺小如我,穿着桃红色的棉布短袖,无意闯入这天地;地铁来回,加重这剧场;等桃红色浸渍成玫红,原来画面的违和渐渐被染成了一个色系。
上了地铁,上海的底站,清晨的地铁。人群,还是一如既往,多且焦虑。一头扎进座位,到底舒了口气,把上班前的焦虑短暂过渡到这片拥挤的臀部周遭,再无多话,坚定地闭实了眼睛,不再看这天地人间。
我感觉手臂有一丝触感,睁眼看到停车的惯性让一个小男孩倾斜的身子向我倒来,出于本能,他用手抓住我的手臂,防止更多的身体接触。等停稳后,他便抽身回去,努力地站直,无奈周遭同样挤满大小不一的躯体,在缝隙与空间中,小男孩站的弯曲扭捏。
我的心思挣扎了下,于是挣扎着站起来,“自言自语”对他说,“我下车了”。便像个斗士,钻进这些躯体,冲破肉体挤压形成的阻力。到站下车,我如获自由。
办公室空无一人,我打开朋友圈,看同事抱怨家门口的积水成河,无法上班、有人在路上划着船出行。他们用微信上的心情做了一条伪证,心安理得地抱怨着这雨的杀伤力。
我打开电脑,继续项目的创作,灵感空缺,我不敢承认。这千篇一律的桌景,杀伤力竟比雨戟要大。泡了杯咖啡,浓郁的香气和温热的纸杯,苦涩的咖啡给了我一点甜头,烘焙的焦香让我振奋。
终于知道自己为何喜欢它,记得在世界的另一端每天喝它,在高山深处携带着它,在海边偏偏选择的是它;在年代久远的图书馆抱一杯咖啡,找一处窗景,静读远隔重洋的李白杜甫,读到潸然泪下,才发现感动的不是诗词歌赋,而是离那篇诗境的距离。生活已走远,诗意不再回头。唯咖啡给予的杀伤力,让我徘徊在诗境边缘。
我的灵感被预热,在键盘上敲打的速度渐快。然后开会,评论,修改,提案。私人的总结公开暴露,被各种有着不同经历的人过目。在审视的目光下,镜头渐渐模糊,雨变小了,咖啡渐完,大家都开始讨论这个由文字构成的项目的盈利性。我抱怨着:雨怎么变小了。
下班了,上海的高峰、下班时的地铁,各种体面场合里的人纷纷涌来,集合在车厢,我努力站直,尽量缩小自己的面积,无处可逃,空间变得逼仄。人群的躯体随着车厢晃动,竟也有了一种气势。
一股被雨浸渍过的气味,并带有体力劳动者的气息来回浮动,我眯着眼,压抑自己厌恶的表情。不敢大声呼吸,太阳穴周围的青筋微微凸起。停车的惯性让一个小男孩抓住我的手臂,他心安理得地抓着我、好像一个道具。他的爷爷个头很矮,五官丑陋不堪,他身体弯曲扭捏地随车厢晃动,眼睛却盯着小男孩,放心地向我看了一眼,等待安全的停车。我微微一惊、像触了电一样弹开小男孩的手,转身钻进人群,费力地驱赶着无数躯体挤压形成的阻力,像个逃兵。到站下车,我重获自由。
往家赶去,只有我和一些回忆的家,有两只猫的家,承载着这座城市和自由的全部份量。
雨早已停了。
人都向往雨的诗境,却又不能忍受它的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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