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很少读小说散文等文学作品,读了偶然在一间咖啡馆随手翻阅到一本汪曾祺的散文集,读来清新可爱,朴实自然,在读了很多深厚沉重的哲学宗教类书籍之后,这样的文字犹如田埂边突然冒出的一丛野蔷薇,瞬间唤醒了我童年美好的记忆,于是陆陆续续网购了汪曾祺的几套散文集。
汪老先生的文字有着孩童般的质朴可爱,无论是写食物还是花草,还是那些“好玩的事儿”,极少用华丽的词藻刻意的雕琢,更没有晦涩深奥的道理说法。汪老热爱美食,但不奢欲,在他的文中极少看到名贵的食物,大多是平常吃食,包括野菜,他只是纯粹的享受各种食物的美好滋味。他提倡人不要太挑食,每一种食物都要尝尝,怀着好奇且宽容的心品尝“人间滋味”。汪老喜爱植物,所描述的也都是我们熟悉的花草树木,但是在他笔下这些平常花草竟显得那样活泼有趣。记得他在一篇文章中这么描述栀子花:栀子花粗粗大大,色白,近蒂处微绿,极香,香气简直叫人有点受不了,我的家乡人说是“碰鼻子香”。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的,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实在是太可爱了!
汪老先生的笔下,植物如此活泼可爱,动物也是如此,在他回忆西南联大的时光中,有对鸡的描写,那叫一个生动有趣,让人叹服又哑然失笑,这里就不大段引用了,大家可以去亲自品读。
散文集中还有大量对西南联大求学生涯的回忆,对联大师生的求学教学精神有非常详细的描述,读来让人对当时的名人学士肃然起敬。当然偶尔也会提到个别“不那个”的学生,没有过多的评论,却耐人寻味,读者心中自有判断。
汪老先生是个正义宽厚的人!
我喜欢一个作家的文字会感兴趣他的成长经历,是什么样的成长环境奠定了他的文字基调。汪曾祺的字里行间处处透着暖暖的淡淡的烟火气,不见丝毫怨怼与不平,哪怕遭遇文革时期的批判打击,被下放农村改造,对批判他的同事领导也没有愤恨,反而理解他们是无奈之举。老先生在自己作的散文集前言中说到:“随遇而安。遇,当然是不顺的境遇,安,也是不得已。不安,又能怎么着呢?既已如此,俗北京人所说:“哄自己玩儿”。当然,也不完全是哄自己。生活,是很好玩的。”
怎样的成长环境造就了如此淡然豁达的人生态度?——那就是富足的童年。
汪曾祺出生于江苏高邮,家境富裕,这是富足的一小部分。构成他富足童年的关键部分来自亲人的爱。虽然母亲早逝,但是母亲因为生病而自愿与家人隔离,并且不让佣人抱着年幼的孩子去看她,因为怕把病传染给孩子。这是重病母亲对孩子最后能给孩子的最深的爱。母亲病中,父亲每天亲自为母亲煎药,父亲的对母亲的爱,是对孩子健全人格最好的滋养。在汪曾祺写花草树木的散文中,提到他一早上爬上树,将最好看的花朵摘下,用细铁丝穿起来做成头花养在放了清水的瓷碟中摆在继母跟大伯母的梳妆台上。那是多么温暖的举动啊,父亲在对母亲的爱中教会了孩子爱人的能力,同时也成为了一个值得被爱的人。汪曾祺提到继母,提到继母对他的喜爱,细心照料,以及对继母不幸身世同情,丝毫不见母爱的缺失。父爱更是丰盈。母亲去世后,父亲便带着他睡,父亲与他的关系用他文中的话来概括“多年父子成兄弟”,不仅父子关系平等亲密,在他眼中父亲还是个非常能干的人,会医术,乐于助人,慈悲济世,心灵手巧,会扎风筝会刻章会画画。父亲教他画画,读书写文章,却从不逼他学不擅长的算术。
了解了汪曾祺的童年,也就懂了为何他的心中有如此温暖美好的情感,历经坎坷还能写出如此清新质朴的文字。汪曾祺,就是那个被童年治愈了一生的幸运儿。
一出生就被真真切切爱过、温柔对待的人,一生都有力量去面对挫折磨难,因为他坚信他是被爱的,周遭是善意的,世界是美好的。内心温暖有力的人,能欣然享受生活赠与的一切美好,能安然接受命运给与的所有磨难,不漠然,无怨怼,心中永远住着一个幸福的孩子。
每一个文字有温度的作家都有一段被爱的童年,如迟子建,读她的文章,如透过一个孩子的眼看这个世界,一切都会回归本真美好的样子。她的童年也是在家人暖暖的烟火气中度过,父母之间恩爱,对孩子慈爱,兄弟姐妹之间友爱,给了她的一生刷上明亮和谐的底色,哪怕中年遭遇丧偶之痛,依然坚韧,写下了《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将个人的哀伤升华为哀天悯人的情怀。
反之如张爱玲,童年的遭遇以及冷遇,导致她内心孤僻清冷,文字刻薄世故,她的作品中从来不见无条件的爱,无论是亲人间还是夫妻间,哪怕是情人间,只有现实的算计。这就是她眼中的世界,最终落得孤独终老,在异国他乡结束凄凉的一生。
汪曾祺在散文集中提到阔别多年后回到家乡看望幼稚园老师王先生,赠与王先生一首毫无雕饰的诗,其中两句:“师恩母爱,岂能忘怀”,王先生指着“师恩母爱,岂能忘怀”对着自己丈夫说:“他尽幼稚园的时候还戴着妈妈的孝!”汪曾祺这才知道王先生为什么对他特别关心,特别喜爱。王先生的温柔善良令我感动钦佩,但是我坚信在那样充满爱的家庭中出生长大的幼年汪曾祺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我身边有很多朋友,遭受过被忽略被打击否定的童年,至今无法释怀,内心那个小孩依旧孤独,渴望被爱被看到被照顾。这是很痛苦的。我的童年也曾被父母粗暴残忍的对待过,也曾把自己的遭遇归咎为童年的缺爱。但是,如果我们不幸,必须要用一生来治愈童年,那么最好的时机只有当下——当下决定做一个能够给孩子最温暖的爱的人,尽自己最大努力赠与孩子一个足以治愈一生的童年,让不幸在我们身上终结!作为一名小学教师、作为一位母亲,我觉得这是治愈自己最好的方法,愿我们的孩子拥有能够治愈一生的童年,如汪曾祺那样,在几十年的人生之旅无论贫富顺逆都能安然处之,哪怕一生淡然,也能品出最浓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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