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有人吐槽我的旅行摄影,不用单反就算了,竟然连苹果也不用,用的是廉价的充值赠送手机。“太浪费了啊!”他们这样说。可能这是很多人对旅行的定义吧,超美的风景硬照,朋友圈睥睨众生。我曾经也有过这种念头,所以发朋友圈的照片,我也选过。但我对旅行,更在意的是时时刻刻、枝枝节节里的感受。偶像张爱玲看到夏天下着帘子的龙须草席上堆着一叠旧睡衣,“摺得很齐整,翠蓝夏布衫,青绸裤,那翠蓝与青在一起有一种森森细细的美,并不一定使人发生什么联想,只是在房间的薄暗里挖空了一块,悄没声地留出这块地方来给喜悦”。生命有趣就有趣在这些细枝末节,太过认真的摄影,会很大程度上干扰这种观察。一次十来天的旅行,竟能积累几万张照片,人的眼睛,岂不是只在看镜头?
研究生二年级的夏天,24岁,我跟川贝的爸爸分手了,一个人挂着单反四处游荡,第一次瘦成纸片人。那段时间我摄影技术突飞猛进,每次去洗照片,店小二都要“哇”地一声,我的感觉会立即非常好。“看,我是这么优秀的人,我能拍出大师一样的照片,跟我分手,真是傻逼。”我把这些照片装订成厚厚的相册,面试大堂经理的时候都会随身携带,试图证明自己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我是如此迷恋这种被外物PS过、完美化了的生活。
有一次,游荡到土耳其格雷梅山区一个无名石窟小教堂。教堂的壁画歪歪扭扭的,那些圣经人物好似小猪佩奇的亲戚,像极了川贝的手笔。墙上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爱你的敌人”。因为手机没电,我没能拍下这行字,也许因此,它们更为长久写进我的心里。我记得那座小教堂左右两边各有两个长方形的坑,分别放着两具骨架,一具非常平静,一具却还保留着死前的挣扎,下颚骨掉下来,嘴巴凄厉地大张着,手骨和腿骨都是扭曲的姿态。土耳其山区有不少这种小教堂,人死后就那样几百年地露天放着,又骇人又天真。非常环保节能的布道方式。
“爱你的敌人。”
曾经我想,这是多么圣母碧池的一句话。但我仍是咬牙去做,尽管我连菜市场边插队边骂人的老太太也爱不起来。“爱你的敌人”,到底要多圣母或者多碧池才能做得到?直到有一天,我走在初夏的梧桐树下,突然想明白了,最大的敌人,始终是自己。多么老套的顿悟,但是确实非常实用。“爱你的敌人”,接受自己的黑暗面,拥抱自己的黑暗面,跟自己和解,人才能真的成长和强大起来。这种强大并非为了向世界证明什么,而是不再通过隐藏自己的欲望、粉饰自己的黑暗而换种方式向世界偷偷释放负能量。这些话我不再演绎下去了,以免真情流露,却变成了另外一种圣母碧池。
不知不觉间,人生已经到了失去的年纪。失去一些最珍贵的东西后才会明白,我不需要踩好高跟鞋,涂好大红唇,洗香香、发飘飘冲出街告诉大家,“看啊看啊,我状态多好。”为什么我就不能状态不好?半生过去,行差踏错好多步,中年的样子,其实并不大好。就像我拍的那些手机旅行照片,那就是旅行的样子,那就是生活的样子,不是很好,有悲有喜,有起有落,素颜的人生,本色的模样。接受它,拥抱它,然后,去爱它。
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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