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中学大学时代,撒哈拉几乎就等于三毛。高中时代有位好友特别喜欢三毛,她送了我一本书,《梦里花落知多少》,扉页上写了长长的阅读心得,至今想起来都非常感动,因为那时候的花,是真花,不是塑料花。三毛的书,除了《滚滚红尘》,我也就只看过那一本。那时候,我对撒哈拉沙漠没有过期待,对荷西那样的小男孩,也没有过期待。
在计划从埃及的阿斯旺去接近苏丹边境的阿布辛贝勒时,我发现有很长的车程是在撒哈拉沙漠里。凌晨3点坐上旅游巴士,车程长达5小时,一车人几乎都在睡觉。5岁多的儿子把茸茸的小脑袋搁在我的肚子上,怕他扭到脖子,我一路托着这丛茸毛,浅浅扶着睡眠的边。
车行至沙漠,轮胎碾到石块,颠簸了一下,我抱着茸毛小脑袋好像失重一样短飞起半秒,被安全带一把拽回,但身体里的器官还随着惯性继续失重,我一下就清醒了。有些懊恼地向漆黑的车窗外张望,没有一点点防备,我见到了那一幕。浩瀚如烟的银河,正横亘在我的眼前,带点蓝色,带点紫色,银光闪闪的大银河。恰似突如其来的爱。
佛经中讲到般若空性,说那是无法用语言去描述的境界。年少气盛时,我特别讨厌这样的说辞,有什么是语言无法描述的呢?无非就是表达能力不够,或者故弄玄虚罢了。等到与语言半生厮混,才突然顿悟,语言其实表达不了任何的东西,它的实用工具性尚且非常有限,工具之外,则完全只是营造幻境。语言没有真实的用途,如同幻境本身。
人类的语言如何描绘撒哈拉的壮美星空?整个太阳系在其中连微尘都不是。
后来和专业的观星人士聊天,才知道撒哈拉沙漠是极佳的观星地。观星需要几个要素,空气质量好,无云,远离城市没有光污染。撒哈拉沙漠气候极端,非常炎热,上空无法形成厚云层,很多时候一点云丝也没有。加上空气干净和人烟罕至,宇宙的模样就静静蛰伏在这里,等待着某个突然醒来、大惊小怪的人。
在我记忆的深处,比我怀中的茸毛小脑袋还小的时候,有过一条银河。夏天在外婆家的院子里,一抬头,头顶四四方方的被天井包围的天空里,星光闪烁,长长一条如烟似雾的东西,是这些星光的背景。幼年的我曾无数次看到它,在人生开始的时候,时间的计量跟现在是不同的,所谓“无数”,也许是二十次,也许是三十次,在尚且四五岁的年纪里,那便是“无数”。不过三十多年前的江南,潮湿多云的江南,彼时,我们还能常见银河。
如果我们能常常见到它,会不会更加快乐一点?
读书的时候,系里半数以上男老师和男同学,言必谈“仰望星空”,私下跟闺蜜很不厚道地讨论,总觉得这四个字有骗炮嫌疑。当一个人捂紧自己的一切利益,却对另一个人说,你要学会仰望星空,要有梦想,要有追求,不要被现实捆绑住,不要在意眼前的得失,你要巴拉巴拉巴拉。在我看来,就是骗炮,不止于男女之间,可以有很大的波及面。所以从古到今,多少圣人的觉悟都被用来骗人。
有位好友跟我讲过,人要防骗,第一要义是有见识,爹疼娘爱的女孩,不容易招惹渣男。要防止被道理骗,也是一个道理。谈仰望星空,最好是,先站在一片浩瀚星空之下。所以这是一篇很尴尬的小文,“你看过你就会懂,你没看过我也不知道怎么去说”。真心是有一点点,我不想骗你的炮。
巴士在撒哈拉沙漠的黑暗里疾驰,眼窝浅的我被颠得满脸泪水。突然前面有个女孩叫起来:“天啊!银河!大家快看啊!”车里的人纷纷醒来,惊叹声一片。我如梦方醒,拎起怀中熟睡的小茸毛,一把摁到车窗上。
“川贝,快看,银河!”
网络上找到的撒哈拉星空图,很像我彼时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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