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村,即本名叫做乾寥的穷乡僻壤之处,四周群山环绕,村中有一条十米多宽,至今还能清澈见底的不知名小河,贯穿东西。
整个村子有近两百十来户人家,不大不小,骑自行车二十分钟不到就能完完整整地绕上一圈,再加上地处偏僻,是个稍大些的地图上都不太容易出现的村子。
所以村子根本谈不上多么富饶,最多只是自给自足而已。
与其相对映衬的,稍微有点能拿的出手到远近皆知的人物,便也少的可怜,唯一在方圆百里内有些名声的,只有那个自办了数十年学堂,一身自然而然的清闲书意的教书先生,魏魁。和再就是当年艳名远播,比前者更让人熟知且更被总舵牲口觊觎的泼辣女人,魏茹,一个是全身说不尽的风流书生意气,另一个是道不完的美艳貌美娇柔。
一开始,两家人的门槛不知被上门提亲之人踩烂过多少回,众人说破了嘴皮,磨破了脚跟,都不见有谁意动,到最后都成了令正值婚嫁的男女,在意又久久悬而未决的异事,直到最终两人毫无征兆的结合,让不少做梦都对着魏茹留着口水又害怕的牲口们,和恨苦了魏魁的待阁少女们,在捶胸顿足的同时,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忍气吞声。
毕竟这门亲事除了年龄相差大了些,其余方面都极为般配,郎才女貌不说,情谊更是浓深。至于两人是如何喜结良缘的,只有当事人和算是半个媒人的老爷子知道。
两人在这之后自然也成为一对远近皆知的恩爱眷侣,婚后很是恩爱,如胶似漆一词也不过如此,因此不久后,很快就有了在成年之后与母亲相比,就愈发显得青出于蓝胜于蓝的魏清娸。据说孩子出生那天,不知哪来的上百条红色锦鲤,跃出河面,翻腾摇尾。面对如此诡诞腐朽的神奇画面,村人自是惊叹不已,都说这孩子以后不是大富大贵,就是册后封妃的命。而百鲤跃河的消息也很快不胫而走,这对在附近乡镇本就小有名气的佳偶,加上个出生时带来天象奇观的女儿,更加声名远播。
也就是在那天,一个出门远游的老人,抱回了一个出生还不足一月的男婴。
想当初,这一家三口,婚姻美满,生活幸福,连一辈子向来只晓得柴米油盐,靠山吃山的乡民邻里,在看到婚后愈发成熟稳重的男人,与婚后不再泼辣反而愈发温婉,且满脸幸福桃红的女人,一人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的一只稚嫩小手,一同在黄昏时分出门散步,漫步在河边的生活场景时,都连带着觉着自个的思想升华,竟能感悟出了生活的另一番真谛和美感。
可好景不长,魏茹的忽然早逝,让这一家子不再幸福完美。
有那么一段日子,魏魁从原本的意气风发,变成几乎只能借酒消愁的落魄游魂,搁浅了之前花费十数年编写一半的恢弘诗篇---山水日志《河山》不说,就连当时还不满四岁的魏清娸都不管不顾,成日酗酒,浪荡游猎。
而后来魏魁为何能够迷途归返,也不尽人知,村里人只知道那段时间,老爷子经常提着自酿的酒到魏魁家中与其对饮,期间的魏魁时常不是疯癫大笑,就是悲鸣怒吼,而老爷子说的话也大多都不咸不淡,一副听之任之的姿态。
长此以往,不知是老人的话真的有裨益,还是魏魁自己想开了,某日,衣衫褴褛,满身酒气的就连妻子死在臂弯中都未曾流泪的魏魁,抱着当时还年幼的魏清娸抱头痛哭了一场,而当时还不太懂事的魏清娸,并未嫌弃父亲的落魄模样和难闻味道,只是和男人一样紧紧抱着魏魁,眼睛泛红,一声一声地叫着“爸爸”。
洗身沐浴,换了身干净衣裳,回复了最初的精神焕发的魏魁,之后在妻子坟前不吃不喝坐了整整三天三夜,絮絮叨叨讲了些谁都听不懂的话语,然后便毅然下山,从此埋头做起了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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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没有带任何行李的魏捭阖,在下了火车,坐了两小时的城乡巴士,又徒步走了一小时后终于看到了再熟悉不过且带给他太多回忆的小河。
村口是已有数月未见,本名魏长存的发小墩子和一条土狗。一人一狗都是蹲坐在地上,而那个头顶西瓜头的胖子更是戚戚然望着魏捭阖的方向,好像待阁闺中的怨妇一般,幽怨的盼着负心汉回来。
待到魏捭阖出现在视线中,一人一狗,都是一跃而起,和之前蹲坐地上的时候一样,姿势完全相同。屁颠屁颠跑到来人面前,墩子先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那条颇有灵气的土狗则是卖命的摇着尾巴,满脸讨好之意。这二人一狗,不知让多少人挨了多少咬和受了多少苦,抛开远的不说,就村子里的人少说也有十之八九遭过他们的罪,幸得魏捭阖后来跑去上海念书,连带着一向无法无天的墩子也就没了劲头,这才让这剩下的一人一狗安分不少。
“杆子,你他娘的终于舍得回来了!”熊抱过后的墩子给了魏捭阖胸口一拳,之后一脸的怨妇表情看着他,手上却继续动手动脚。
魏捭阖不理发小的牢骚,只是弯下腰,先摸了摸身边被叫做鸾凤的土狗的头,鸾凤享受的呜咽低吟,拿头蹭着他的裤腿。随后起身还了墩子一拳,说道:“先少扯这些,魁叔怎么样了?”
还没来得及回味魏捭阖一拳带来的快感的墩子,听到问话后,顿时一脸阴霾:“你自己去看看吧,顺便好好安慰你媳妇。”
对于媳妇一词,指的自然是和他定了娃娃亲的魏清娸了,这事从小就没少被墩子拿来开涮,对于发小的尿性,魏捭阖再清楚不过,拳脚相加对他来说,根本没用,兴许他还指不定会满脸陶醉地要你再给他几下。
“久而久之,听之任之”,这是他和墩子近二十年一起穿裤裆长大岁月的八字真言,一针见血。
可魏捭阖能够听他如此埋汰,不代表一向骄傲的魏清娸会接受,所以一直以来没少给墩子坏脸色看,见连最起码的笑脸都欠奉。而自小就脸皮奇厚的墩子哪会受此困惑,照他的话说就是,你又不是我媳妇,我可不管你是否高兴,再说了,叫你是杆子媳妇,你还指不定心里偷着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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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魁卧室,朴素到极端的家具摆设,一张书桌,一张椅子,一个书架,一盏台灯,都是极其普通的那种,唯一有些和这穷山沟格格不入的,是桌上的一支精美且有些许年月的钢笔,与书架上满满的老旧泛黄书籍。
书桌上还有一个相框,照片上,年幼且并没有扎着难看憨傻朝天辫的魏清娸坐在魏魁的脖子上,笑容灿烂。魏魁身边站着一个正值花样年华的美貌女子,挽着他的臂腕,温婉可人,根本没有传说中的泼辣模样。
床上,躺着的就是此次前去上海的魏魁,脸色虚弱,却是一脸笑意。想着自己竟然还能活着回来,确实出乎他的预料。让原本就抱着必死之心的他侥幸的同时又的一番宽慰,原本以为自己的那本《河山》,再也没机会写完了,现在很好,不过是断了两条腿罢了,而且为了写书所应该看过的山河地貌,早在这十几年间,他就已经都一步一行地亲眼看过了,对他的续作根本没有丝毫影响,而且此次的上海之行也不是丝毫没有收获,相对于少去的两条腿,他觉着自己倒是赚了,本就生性比较乐观的他并不觉的有多不幸。
而此时正坐在一旁的魏清娸,就如同她不了解魏魁为何如此云淡风轻一样,她并不晓得其中原委,也不了解为赵两家上一代的恩怨,她明白的的只是一直与他相依为命的父亲莫名其妙地断了双脚而已。
其实魏清娸和魏捭阖一样以及那个看似单纯憨厚的墩子一样,他们不但不笨,还都是深具慧根那种。自小到大的耳濡目染,以及不断循序渐进的熏陶,让他们有了与同龄人不一样的特质,因此相对的,也知道自家的长辈,和村里的其他人有着根本上的不同,他们绝不会认为老爷子和魏魁以及墩子的爷爷,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山野村夫,因为他们不仅有着一般人根本没有的大见地,而且还有常人所不具备的大智慧。
特别是魏清娸和魏捭阖这两个自小就订了娃娃亲的青梅竹马,感触尤为明显,兴许两人在年龄尚小时还看不出来,当时的他们,最多以为父辈只是比村里人多了些学问,比镇里人多了些心眼罢了。可自成年以后,并都以优异的成绩,到了人心和夜景一样纷繁复杂到令人无法掌控的上海求学之后,让他们觉得就算是贵为国之轿子的上海,城里人的各种城府与为人处世,在自小教他们如何做人的三位长辈面前也仅仅不过如此而已。
所以至始至终,都觉着家中总有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事由。加上原本在她印象中,可以说是足不出户,闭门造车研究学问的魏魁,毫无征兆地前来上海,接着就是很戏剧性的被车撞断了双腿。可是一直以来父辈们都是滴水不漏,丝毫没有透露出什么蛛丝马迹让他们可以加以猜测,导致最后只能将心事藏在心里。但就此要两人相信父辈给的理由,断断是不可能的。
看着愁容满面的魏清娸,魏魁何尝不明白女儿的心思,可有些事,一旦开了口就如同决堤之水,一发不可收拾,倒不是说小辈们因此受到什么人身威胁,但其带来对他们原本显得单纯的心境来说,刺激注定不小。就如参佛到已然成精的项旧的话来说,还都只是个孩子,要让现在承下他们身上的担子,未免为时尚早了些。现在他对他们的期待,只是要他们安心成长就好。
“别皱着眉头了,现在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原本被老师说作是出尘之物的眉毛都不好看啦。”见坐在一旁的女儿一直紧皱眉头,断了双脚后的魏魁,却是笑着反过来安慰道。
这不安慰倒还好,一安慰倒使魏清娸的眉头皱的更深,甚至有些气恼地泪眼朦胧。她也不说话,只是看着父亲。
见状的魏魁,满心愧疚,也不担心女儿会因此落泪,倒不是女儿铁石心肠,只是好像魏家人都不大爱哭,就如在与他相濡以沫妻子死在自己怀中时,魏清娸在终于醒悟后抱头痛哭的父亲怀中时,墩子魏长存面对自己视作生命一样的爱犬被野猪王拱翻后奄奄一息时,魏捭阖面对老人布置的繁重功课而挑灯夜读,以及为了老爷子的病,不舍得破坏有数百年头山参根须,从而双手挖到鲜血淋漓时,都不曾哭过。
他如此,女儿如此,魏捭阖也是如此,其他人更是如此。魏魁觉着这和血缘什么的也没多大关系,可能是某种代代相传的东西,一时半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就是这种品质,才能让本就到处廖林破壁的魏家,坚持到现在。
“你可别哭鼻子了,到时候我的漂亮女儿就真不好看了。”想到这的魏魁,抬手摸了摸女儿笔直如瀑布的齐肩长发,不禁依旧笑着脸打趣道。
看着满脸笑容并没有丝毫颓丧的父亲,可能是受到他的影响,魏清娸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你知道,我向来不爱哭的。”
看着女儿其实一直没有舒展过的眉毛,魏魁笑脸依旧,是啊,魏家人,向来不爱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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