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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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墨坐在象牙白的妆凳前,木无表情的梳着一头长发。她手中的那把梳子,我在西武商场见过,法国的“亚历山大”,手掌般大的单齿梳要六百,更别说她手中那把扁圆梳子,应该是蒙放买的。
我窝在靠墙的双人沙发中,看着妆镜里的渡墨,鹅蛋脸,光洁的额头,抿着擦了“香奈儿小姐”的红唇,大眼睛,失神的望向镜深处,顺着眼角向墙上看去,一张一尺来宽的相框,是三亚的海滩边,她和蒙放相偎甜蜜的合影,沙幼风轻的南椰岛,一对壁人笑脸盈盈。
“郎才女貌!”这是我第一次见他们时,脑海中闪现的词汇。
“我要订婚了,你一定要来!”电话那头,兴奋的声音,渡墨的说话声并不好听,偏硬,特别电话里,让人疑心她请了,一个历经风尘的妇女代言。
而她歌喉,惊人的好听,干净,引吭高歌时像涂着润滑油的宝剑锋,凛凛的划过空气,孤线漂亮到惊艳。而她本人,交替在两个角色之间,偶尔会因切换不及时而失误。
摇身一变,巫婆般的,她又弥补于无形。这样的人,无论是男或女,都神秘的令我好奇,想去靠近,无限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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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从九十年代初开始讲起。
二十一岁,我毕业,谋了份卖煤气灶煤气瓶的工作,平时闲得发慌,只有过年前的那一个月,顾客峰拥而来,多数来自是周边农村。过年要办饭,煤气比柴灶,煤炉烧菜快捷。于是,连次品煤气灶也被原价抢购走,店快卖空,一具双眼灶配左右各一只煤气瓶,固定在单车后座上,摇晃着一骑红尘离去,如杂技演员匆匆奔赴下一个剧场。而我还没到年后,就看厌了杂技。
活重,工资领最低标准,食堂里,三两饭,二块红烧大排,一天工钱进入胃袋,想想人不能只顾温饱,到处托人换差事。小舅的朋友,鹏城开了家服装公司,想招自己人做财务,包食宿,月开一千五。在小舅三寸不烂舌的唾沫飞溅下,落到了我头上。
鹏城的公司连老板就八人,四个小伙和我相仿年龄,会计是个三十岁的少妇,姓梅,脸上一层雀斑,五官还不错,水蛇腰,背后爱论人是非。
另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中等个子,浓眉大眼,身板称得上魁梧,是办公室主任兼司机,姓王,我们管他叫王哥。
若老板不在,是没人可以差使动王司机,他常手燃一支“万宝路”,一条腿架在办公桌上,另一条腿则撇在窗沿,如一“大字”人肉桩,托生在皮质办公椅上,喽啰们只有各自支使自己的腿,跋涉去办各种公事。
王哥也有勤快的地方,比如他的办公桌擦的锃亮,烟灰缸刷的干净。我们这几个人,从不扫地,又有随便扔垃圾的习惯,他憋不住,骂骂咧咧的拿着扫把边扫边骂:
“脚边的纸篓,你们准备拿来装饭吃吗?”此时,只有梅会计会老道的夸他:“到底是结过婚的男人,会干家务,你们多学学啊。”
“不错个屁!你不也结过婚的女人,都快懒成虫了。”王哥毫不领情。
一天,他上洗手间,桌上电话响,我去接了,连喂几声,话筒里才传出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凶巴巴叫王哥听电话,太没礼貌了,是他老婆吧?我脑补一副她穷山恶水的长相,心怀歹意的喊:
“王哥,又一个女人找你听电话”
他从厕所里急冲冲跑出来,恶狠狠的瞪我,忙不迭的接起电话,轻柔细语安慰,又一通义正言辞赌誓。原来王哥那么怕老婆,肯定是个母夜叉。可悲的已婚男人哟......
没结婚的女人大多鄙视怕老婆的男人,可一结婚,她们会把越是怕老婆就越会发的小概率事件,奉为神明指标,从旁侧击各自老公,会上当的,之后发不发,那是江湖中的传说,无从考证。
“哎,知道吗?王哥可是离婚的!”梅会计趁办公室没人,悄悄和我说。
为了不落后于她的灵通,我装着大概知道的样子。我要是一副全然不知,她就爱卖关子,我那时特烦她这种说话方式。“是,我听说了”。
“看不出他还挺有本事,没啥钱,大姑娘看中他啥了?。”
这我可万万没想到,那个生硬的女声......
“长得漂亮吗?”
"听说是相当不错,不然也不会为她和老婆离婚了,儿子都十二岁了”
梅会记跟偷看户口本似的全知道,我正待细细套话,王哥进来了,我们闭嘴。而没想到,很快就见到了王哥的女友,这个只闻其声不见其尊的女人。
渡墨站在公司大开间里,二十三四岁的年纪,高挑个子,身材紧致,银色收腰针织衫,露着漂亮的锁骨,到脚踝的碎花长裙,齐腰直发,褐色窄沿渔夫帽,低低的压着额头,秋水般的一剪双眸,我们看呆了,已是傍晚时分,没人去开灯,我想起一句成语
“蓬荜生辉”。她有着一张连女人都会爱上的容颜。
而旁边的王哥看上去简直像她爹,或者不配为爹,凭他绝生不出此等标致的女儿。王哥的桃花运,如果应了“大姑娘欢喜大辈”的俗语,还不如说是渡墨,另一方面的“红颜薄命”佐证。
我主动示好,对美女和男性一样缺乏抵抗力。就像二个“O”勾搭了一个H,友情很快像水般的亲密无间,我想,如果我是一男的,也会不顾一切,从貌似她爹的情人身边抢走,占为己有。做为一女的,她成为我告别校园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无话不谈。
鹏城四月的暖风中,我们手换手,逛熙攘的迦兰街,她一打扮就很出众,回头率高,头顶似一根无形的垂直线往上提起,脚步轻盈,腰肢柔韧,唯一的瑕疵,走路略有外八字,可也因这点,反添了一些男儿英气。
“我八岁进艺校,除了春节十天假,天天都五点起床练功,走台步,所以走路不太改的过来了”
她轻描淡写的提起,那个异常艰辛的童年和少年。
五个姐姐,她最小,有一个小哥哥。父母是棉麻厂双职工,五岁时,父亲在文革中一场械斗,被活活打死。父亲血肉模糊被抬回家,七手八脚的被躺卸在门板上。大面积的血红,染在剥了黑漆的木门。是她人生第一个记忆。长大后,她从不穿大面积红色的衣服。
“眩晕,然后想 吐”她告诉我,我理解,我也没理由的晕大片的红。母亲一个人拉扯七个孩子,有时连吃饭也靠亲戚,邻居接济。于是,从小跟着哥哥,去铁路边捡煤渣捡废钉,换钱给妈妈,只为了母亲不用嫌弃的眼光看她。
去农田里偷挖萝卜,番薯,填肚子,一次,被人追猛了,摔在田坂里,被抓住,小哥哥上来,一口咬在农民胳膊上,被农民打的满脸鼻血。
再后来,她八岁,本来可以进免费的子弟学校读书的,却被母亲送进了包吃包住的艺校,无比艰苦,饭能吃饱,她就开心,不想家。
艺校八年,她被定位唱越剧中的小生,演《梁祝》,那痴情的梁山伯,风神潇洒,一时旁若无人。毕业后,戏剧市场的不景气,没戏可演,分配到文化馆下属录像放映厅工作,也是在那,王哥注意到了刚满十八岁的渡墨,出落的如一株兰花。
王哥比她刚好大一轮,早就结婚,有个儿子。当时的王哥是他们村里的村委副书记,兼任一家乡镇企业的副总,开着一辆蓝色普桑,天天在她下班时,门口蹲守,又是鲜花,又是请吃饭,各种礼物,礼券,冒充单身。
从小鲜有关爱的她,逐渐被感动,一个冬天的夜晚,在当时最好的宾馆里,她把第一次给了他。黎明时分,揉皱的床单上,一抹榴花般的残红,伴着浑身过电般的颤粟,她想起小哥哥满脸鼻血模糊的样子。“再不用怕了,有人可以保护我了!”
开心的时光,在某日的午后,被冲进店里的一个莽撞妇人打断,而她居然是王哥嘴里从不曾存在的妻子,渡墨楞是被她气急败坏横甩两个耳光,一顿狗血淋头的怒骂,店里的同事一侧做壁上观。闹剧以王哥风风火火追到,连拉带扯的把正发疯的妻子拖走告了段落。
渡墨没脸在店里继续呆下去了,当年才二十岁的她做了很勇敢的决定:
“辞职!此处不留姐,自有留姐处!”刚看完一部武侠片,多少沾染些女侠的风骨,事至此,不如就情义两金坚吧!
“我小时候那么苦都能活下来,别说现在,再说不是还有他。”
王哥更是苦哈,先被武警部队退伍的大舅哥,赐一顿超水准发挥的拳脚,然后父母家砸稀烂,最后,升级到堂屋被妻子的表弟们抬来的一桶大粪泼一地。更闹到村委会,乡镇企业,王哥被打的浑身肿上加肿,到此时,面子己全剥光。赏给他的是:开除出村委会,乡镇企业,普桑上交,净身出户离婚,假戏成真!
对渡墨他确有真情,从此,俩个灰头土脸的倒霉人,都没退路,全世界都唾弃他们,反而更增加粘合效果,索性光明正大,租房子同居了。
九十年代初,给人开出租还能多赚些钱,那时,市面上刚兴起出租车,有常户头好挂钩,一般生活不成问题。
王哥把赚来的钱都上交渡墨,再从渡墨那领取每日烟钱,渡墨在家搞搞卫生,困困觉,傍晚时分,小菜场里买菜做饭,等王哥回来一起吃。
在这间小屋里,第一次,渡墨有了家的感觉。她慢慢适应这样的生活,有男人宠着,爱着。寂寞了就去逛街,西溪路新开的一家服装店里,一条米色麻料连衣裙,绊住了脚,忍不住试穿,穿衣镜里的那个她,袅袅婷婷的像飞天,发光到连自己都睁不开眼。
“人要衣装,趁年轻,到老了,你有钱想穿,也没这身材气质了!”等红灯时,站在我们前面是俩个非常摩登的年轻女子,一身舶来品,幽香袭人。
渡墨在我手心里勾了一下,让我注意她们。我走到她们前面,装作不经意回头看,这俩女子化着浓妆,睫毛浓密,眼线妩媚,五官精致,是那种艳丽的美,而渡墨咫尺一步间,阳光洒在她光洁的脸上,一种接近圣洁的清丽在晕开。
许多年之后,在翡冷翠的“劳伦斯博物馆”达芬奇的名作《抱貂女子》前,我留步,那画中的女子,分明是当年我回眸时所见的渡墨,万分感慨,防佛是她的前世神明,温柔的如同怀中那只温顺的白貂。
“她们真洋气,是吗?”渡墨羡慕的说。
“你如果穿上她们的衣服,一定比她们更美”
我由衷的说,不喜欢浓艳形的妆扮,太隆重,像要去喝喜酒,我更喜欢是渡墨清纯中带一点女人味的感觉,媚不带妖。
“她们的裙子,在“天安”见过,一千多一条呢!”渡墨还在用目光追随远去的她们。
“是啊,一个月我也赚不到她们一条裙钱。”
这算式让我沮丧,从内地到鹏城,工资涨了七倍,还是捉襟见肘,活见了鬼,钱是糖纸都化了吗?
“她们赚快钱的,坐台小姐,来得快,花得也快”渡墨很老道的说。
“你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出生好,很多来自穷苦家庭,一个人要养一家,这行,钱来的快,做了就难再回头了”她一副理解万岁的模样,让我担心她会不会也去从事坐台这行,觉得有必要劝她,渡墨看我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咯咯”笑不停:
“傻妞,我不会,他那么爱我,我怎能贪钱做对不起他的事呢?”
“爱你?可他还骗你单身没老婆呢,你还为此挨耳光,当掉工作”
我口无遮拦的说,全然不顾王哥是否给我穿小鞋。
“你没爱过,不懂。”她不在意我的无理。他怕失去我,知道吗?我在萧山那家店里试穿的那条裙要多少钱?”
“五百?”
“一千六,可我们当时身边可以支配的钱只有四百,他还是把裙偷偷买来了”
“啊,他去偷的啊”我莫名其妙的感觉王哥能干出这偷鸡摸狗的勾当。
“他卖了他结婚时买的梅花表和省了半个月的烟钱,才凑够。”
渡默甜蜜的告诉我,有些红了眼圈,看来,裙子来历感动她够呛,我不忍扫她兴,只能附合,心里,狠狠骂上了王哥,
“要是去卖血,还信你用情真,卖和老婆结婚时的梅花表算个屌,把结发妻子都卖了,还留个破表碍眼,讨好新欢。滚蛋吧!”
渡墨就这样,在鹏城呆了下来,和我们住在公司提供的一套160方的宿舍中,我和梅会计一间,她和王哥一间,四个小伙分住二间,老板单住在对门一套九十方的套间,他老婆在泉城陪孩子上学,在我工作的那段时间一直没来过。
他办公桌上的相框中,一个三十几岁,眼角稍许皱纹的胖妇人,神情中有天下万物,皆由她探囊取物般的气派。旁边是七八岁的胖儿子,扛一把玩具AK47的枪,一身迷彩,显着“日落西山把营归”的神气劲,感觉我们小个子老板似乎没能耐撑住这娘俩气势。
渡墨来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王哥被老板派了趟成都的差,回来后莫名其妙的被老板劝退了,说他的侄子部队汽车兵转业,要来公司工作,只能是请让王哥让位了。
然而事实上,侄子是老板杜撰出来的,因为等他们回萧山后,公司招了一个河源小伙子来开车,他的到来,便宜了我们这帮喽啰,可以操练粤语,公干时,连一炮仗的路,我们都支使他开车前往。
唯有在公司和宿舍脏无可脏时,老板扬言要扣薪那刻,同事们会忆起王哥曾带来的清洁环境,而我,无比想念渡墨。看见街上那些艳丽无比的疑似坐台小姐,我也会突然莫名其妙的想起她。
再见到渡墨,是在二年后。鹏城的公司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父母帮我联系泉城一家房产公司,做文员。俩年的外地生活,没让我变得成熟,还是幼稚,莽撞,直率。这期间,开始联系过渡墨,之后她留的电话再也没人接了,是换了租屋吧。
她说起,过二年,攒够钱,在西屏或桥东买一套小房子,就结婚,让我和她艺校同学做伴娘,说了很多对未来生活的想法,我听着,边看夜空中偶然飞过的民航机“轰轰”响着远去,一想着就要与仙女似的她分别,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还听见她说什么,要我小心我们老板,这个混蛋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之类的话。
我们就这样,彼此失去了联系。好在,泉城太小了,有缘的人总会再次相遇的,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
房产公司里我认识了一个刚分配来的大学生,理科男,做程序的。几个月下来,他成了我的男友。
像所有初次恋爱的小情人,我们有好到像连体婴儿的时刻,也有赌气的时光,不断的磨合中,感情也稳定下来。这天,他提议去吃自助火锅,38元一位,有许多廉价的小海鲜,和无限量供应的牛羊肉卷。
“今天别拦我,我一定要吃十盆肥牛!”他狠劲的说,眼冒绿光。
“拦个头,也给我抢些虾,快快的!”
有男友的好处之一,是多了一个可以随意差唤的人。正是胃口最大的年龄,恋爱又进入稳定期,彼此都不会嘲笑对方恶鬼投胎样。
靠街橱窗的那桌,面对面坐着俩女的,朝我正面的那女子二十七八岁模样,披肩发,大眼睛,皮肤很白,微胖身材,翘着法式美甲的兰花手指剥着一只虾。
背对的那女,穿一条露肩吊带裙,露着轮廓优美肩头,紧致匀称的胳膊,一头齐腰直发,像“洗发水”广告里的女郎。非常打眼, 经过她们桌的男人,几乎都会装着不经意的回头看几眼。
我找了在她们侧后面一桌坐下,边招呼刚拼抢了三四盘冻虾,肥牛的男友过来。背对我的那个女的起身,转过来,拿着空盘去餐台添菜,几乎同时我们惊喜的喊出对方的名字,又跳又叫的拥抱着,掀起局部喧哗。
“天哪,我以为我再也找不到你啦,你这是蒸发了吗?”
“我也往鹏城公司打电话找你好几次,打不通呀?”
彼此拉着手,转着圈打量对方。
渡墨还是那么美,眼梢眉尖更添了一些妩媚,看样子还很阔气,脖子锁骨处挂一条细细白金钻石项链。合身的吊带连衣裙,显出她并不算太丰满的胸和纤细柔软的腰肢,身上的CD香水味若有若无,恰到好处。
我介绍了我的男友,她也介绍了她的女伴,就是在鹏城听她说过的那位艺校一块长大的同学:晓青。
晓青看起来有些高冷,没站起来,嘴角牵牵,就算打招呼了。这世界上确有一类这样的女人,有自我高估的优越感,只因为她比别人更美,更有钱,或者有更多异性缘,就好像比别人多抓了许多猎物在手中。
我急切追问渡墨这二年,她没细说,只顾问我的近况,热烈的聊着,晓青几乎没插什么话,而我男友也没能完成吃十盘肥牛的计划,连五盘也没到,假模假样的斯文,让我看的很不顺眼,也许是有美女在侧,他要留个好印像吧。
餐后,他掏出裤兜里二团皱巴巴的钱,主动买了四个人的单,同时接受了我赞许的目光。当然,他在装阔,只有我知道离月底他就剩这二百元了,但美女当前,面子更重要。临分别,渡墨约了我第二天单独在KFC晚餐,说有礼物给我。
男友在第二天曾问我,怎么会认识渡墨,我留了心眼,没说她和王哥的事,怕他因此担心我会“近墨者黑”,只说是从前同事,男友也信了,说了句:
“她别的都还好,就是有种亦正亦邪的劲。”
后来,经证明,信口胡扯,而偏偏能一语道破,天下未卜先知的预言家都是这样的。
2,
渡墨送我的礼物是一支蓝蒄香水和一管娇兰睫毛膏。价值不菲,显然她经济状况好转了。化妆品和香水,女人磁场的延伸,心情好或坏时,更是锦上添花的助功。
效果和男人口袋里鼓囊的钱夹子相同,一剂勾搭异性的灵药。二年来,渡墨一直在北京从事娱乐业。年前买下了泉城高档的住宅区里,顶层一套128坪的住宅,三个大阳台,靠东是由北到南贯穿泉城的凤溪,大溪叮咚,奇石堆砌。
“曾有大师给我算过,命中缺印星,六亲无靠。依东,靠北,凭水而居,运势有助。”
可又是什么工作?二年内买下如此好房。王哥并没有一起去北京,仍在泉城,一个朋友开的公司做司机,仨瓜俩枣月薪,只够一人开荤腥。
“在泉城,我名气败了,根本找不到工作,和他去鹏城,就是想能攒钱买房子,又被辞了。”她欲言,又止。
临座一个二岁左右的娃娃,在妈妈怀里,不安份的撺掇,“咯咯”的笑,渡墨抖动手里一串钥匙,上面挂了一条尼龙线勾的蓝色小鱼,去逗,被小胖手一把抓住,沾满口水不肯放。她索性摘下钥匙,把小鱼送了娃娃。
“我以后也得生这么个胖娃娃”她肯定的和我说,手握成了拳,仿佛娃娃在她手心握着。
“这几天,一个朋友要来泉城玩,我们有笔生意要做。”
“生意?”
我略吃惊,渡墨做上大生意了!她并没有生意人的精明,可看到她现在的阔气,我又信了。
“成了就不再回北京上班了!”她咽了一口唾沫,像吞下一个决定。回去的路上,时间不过八点多,月光凉的如离去爱人的心,晃着曲折的凤溪。
栀子花的幽香在暮色中,推波开去,这样不绸密的夜色,心扉比在阳光下容易打开,仿佛要借着隐蔽,把白天藏起的心事,抖出来透透气。
沿着凤溪走着,说起了在鹏城时,王哥被辞退的事,渡墨骂那个老板真不是个东西。
老板是王哥从前的朋友,老婆娘家有钱,资助他开了公司,王哥丢了工作,他正缺个司机,一拍即合。谁知,见过渡墨后,徒然生起色心。我敢说,渡墨天生有一种让男人为她铤而走险的冲动。
渡墨心知找工作不易,刻意回避单独相处。老板掐不掉发芽的色心,把王哥支使出差,趁公司上班,宿舍只剩渡墨一人时,直接用备用钥匙开门入内,倾诉衷肠,先道和老婆早己没感情,希望得到安慰,可怜,再诺以重金。百般纠缠,索性硬上弓,以渡墨冲进厨房持剪刀做相拼才未成。
之后,他悻悻的找借口辞退了王哥,王哥也察觉到猫腻,工作是没法继续做下去了,教训必须给。令我想不到的是,教训并非是恶揍老板一顿,只是趁机敲了他一笔钱。
同时我也了然,难怪当时因为不舍渡墨,我私下为王哥叫屈时,梅会计阴阳怪气的模样。
“明吃亏暗赚大便宜,再说吃的什么亏!”她不屑的扔下一句话,看来完全知情。生活中处处有谍战女特工的身影,天下,就没她们深入不了的暗角。我的疑心病又犯了,仿佛看见梅会计款摆水蛇腰,一扭一扭的撇进了老板宿舍。
回泉城后,这笔钱,王哥租了一套小区单元房,交足二年租金。花钱托关系,谋到一份公司司机的工作,等再次安置后,钱又见了底。可还要买房,结婚。
渡墨正是恨嫁的年龄,二十五岁,她太想要一个家,桔色灯光下,一家三口,挤在饭桌旁,饭菜顶着热气,一边体贴的丈夫,一旁是调皮的孩子,靠墙的电视里正播着戏剧,公子小姐相互腻歪,良辰美景的,冰箱里满当当的食物...
穷则思变,有过老板赔偿款的体验,赚快钱的芽苗茁壮成长。
王哥的意思是,渡墨去坐台,只是陪吃、喝、玩,不陪睡。每场小费最少二百,一个月六千。扣掉用度还能剩下三四千。此时,泉城最好楼盘一千五一坪米。一套六十方才九万,两年赚足。
渡墨粗想想,未尝不可,有遗传的好酒量,会唱戏会舞蹈,成不了艺术家,陪个人喝酒聊天唱歌,如同“翠花,上酸菜”般一小碟。收入可观,趁年青,赚二年钱,大事一办,往后洗手,按步就班过日子。带着三分破罐破摔,七分悲壮,渡墨远离家乡北上。
“夜总会”我在港片中看过,一个妈妈桑,领一队花枝招展的小姐,站在包厢中,任客人挑选,选中的坐到客人身边,投怀送抱的哄着酒,“咿哦”的说着中听的话,玩各种“猜点”游戏,水果叉挑着水果喂到客人口中,以前每次看到这样的镜头我都哈哈大笑,男人们搞得身残志坚的傻样,钱真没地花。后来觉得,"饱暖思淫欲”,这个思,是有条件的。
在大多数人只是小康的经济条件下,这般高消费的场所,被误以为成功人士才能去的,你一个老百姓,打它门前过,都害怕问你收过路费。
可这地方,良家妇女又恨又怕,里面出入浓妆艳抹的年轻女郎,是天敌!是公害!是除之而后快的祸害。也唯有在这点上,她们统一怀念,刚解放时期的新中国。
可你不是男人,又如何体会男人们乐在其中的愉悦,他们个个深信自己是天生的好演员,善于“逢场作戏”。偶有表演失败沉迷者,将被定名为“情种”埋没于脂粉江湖中。
当各省佳丽们依次罗列,环肥燕瘦,供您挑选时。男主角顿生帝王般的错觉,眼前不但是美女,更好比是他有待收入囊中的,猎物与江山。男人之间因此有了同谊,甚至成了"疑似连襟之情"惺惺相惜,或者是“你不过也是个傻屌。”的认同感。有了共同爱好,才能在人生道路上彼此抬举,心照不宣。
佳丽们经过专业训练,深谙投其所好的手段,各取所需,互为消遣。实际情况,渡墨说就大多如此。南风北渐,大陆“夜总会”开始火爆的,不过也就少数几个城市。
鹏城,有许多认识的朋友,不考虑去,剩下只能是北京。小姐中有这样一句话:
“到了鹏城,才知大款多,到了北京,才知大官多。”
渡墨去投奔艺校的一个学姐。学姐从事这行几年了,北京买下一套二居室。平时珠光宝气,名牌傍身,出入高消费。对渡墨她还是讲义气的,带她租了便宜房子,把她介绍进她服务的夜总会。
只是对渡墨不陪睡的决定感到可笑,千里迢迢赚了一圈外围钱,又得知渡墨是要为王哥保留底线后,索性笑岔了气,嗤之以鼻的断定王哥是个渣。
“他若是真在乎你,就不会让你出来坐台了,恶心鬼说的就是这种男人,让女人扛经济担子,他又怎么不去做鸭呢,大把有钱老女人有需要。”
嘲笑有些粗俗,似乎不完全没有道理。学姐的嘲讽,渡墨不以为然,她自认自己不是和她一类人,认定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男人玩女人,我们也狠狠玩他们。”这是学姐酒后常说的话,在她看来,所谓两性关系,对寻常夫妻中是一场博弈,在露水情缘里那就只是生意,没有高尚低贱之分,顶多数量上的区别。只是在酒醒后,仍精心一番梳妆,换上飘逸的长裙,烟视媚行的去迎接一晚接一晚的华灯初上。
渡墨相信还是有真情的,不然王哥何以抛下家庭子女,和她相守,她贪恋王哥如父兄般的嘘寒问暖,感念卖了手表节衣缩食只为了给她买心仪的裙子...女人傻起来,真没底。一番自问自答中,她再次确定和她们是不一样。
可其实,王哥或者只是因为回家无门了,才不得以为之。他对渡墨有过真情,更多还是一种占有美好的私欲,一开始就欺骗渡墨他是单身,单就这点,似乎和我曾经的老板区别不大。
何况,没有当初胡搅蛮缠,以渡墨的外形条件和好性格,完全可以找到优秀男友,衣食无忧,不用被叵测的命运卷入漩涡。
可是,谁又能说,这样安排就不好了,也许更丰富了人生。人的性格中有了小众的缺陷,或者说是不同,反而能体会到小众的快乐。漫长一生,鸡毛蒜皮,但愿能借着这些小众不同的感动,支撑过一个人空旷的一生。
短时间内,渡墨就成了夜总会里的红牌。外表是关键,从小的舞蹈、戏剧功底,又是她身上一对夺目的翅膀,鹤,显立鸡群。
一支亮翅般的民族舞足够吸睛,一曲《十八相送》的绕梁而出,艳惊四座。天天有台可坐,有时一晚连陪两台,小费最少二百一台,碰到大方的客人五六百常有。她坚持只陪唱陪舞和酒,不出钟。虽然出钟一次,以她这样红牌最少都有二千一夜。
渡墨倔强的坚守与王哥的爱情,不赚明明可以俯拾的大钱,附合“舍大利,取小义”的侠女作派。
可我仍还是觉得,王哥并没有渡墨认为的那么爱她了,感情世界中自私的本能是强大的。能超越本能的,往往是更重要的利益。
让女人卖笑养家,在这个男人的心里里,女人一定幻化成一棵摇钱树了。并且,慢慢的,拿着渡墨的钱,心安理得,再无羞愧。
迎来送往中,不到一年渡墨就攒下十多万,最开心的事就是看存折上的数字一天天增加。她去批发商市场买衣服,勤学时尚杂志中的搭配,色彩,务必使自己打扮的清雅。
“包厢的水晶灯下,只要性感,能显出曼妙曲线就是好衣服,几千的衣服,性价比太低,一件衣服,都可以抵得上一只冰箱了。”可这些自我安慰的话,只能是骗骗自己。坐台不出钟,钱在周围的小姐中来的最少。
“晓冰,李总又说,买你钟,这个数。”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妈妈桑,晃着一根涂了血红蒄丹的食指,中指搭在姆指尖上划出一个圈,像一只骄傲的公孔雀。所有她手下的小姐出钟,她都可从费用中抽20%的小费。
以她的经验,走到这步,算你是落了魄的大家闺秀,也没理由放着大钱不挣,像渡墨这样的女孩见多了,开始个个守身如玉,像是被枪顶着威逼,才跳了火坑。
可还不是见钱眼开的主,为某人“守贞”,简直是“活久见”的笑话。
“你就笨吧,在这苦逼,大钱不挣,为你男人守身,看着吧,你男人指不定在老家早有女人,你个傻逼。”
再次被渡墨拒绝,她忿忿的骂,不真恼。渡墨真的很红,一直有豪客垂涎,定能再卖高价。
心里有的是信心,料定迟早渡墨会出钟,大笔的抽头还在后面呢,只待渡墨想通,幸运点,最好再让她碰上件难事促一下。小姐们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包括她自己。
“晓冰”是渡墨的艺名。小姐们入职后都有艺名,为的是让客人能记住,印象深刻:“瑶瑶、佳佳、蓉蓉、洁洁、晓雪、安琪、珍妮......”阳春白雪般的名字应运而生,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从不提起真名,这名字就是一件隐身衣,日后从良,不再相见。再无人可追寻这段不洁过往。
钱赚到二十万的时候,渡墨一次性都汇给了王哥,买下比原计划的平方整整多了一倍的房子,款一次付清。
电话里,王哥兴奋的说,二十万一次堆在售楼部的财务桌上,连出纳都以为他是一个大款,好久没这么得意过了。
这让渡墨更觉的当初这个选择正确。如果还在泉城,到今天也都赚不到一万元,更别说这样的大房子了。唯一有点不开心的是,王哥去做房产证时,渡墨的名字没写上。
他说因为他俩没有结婚证,而当时去房产公司开票是以谁来交钱就发票开谁的规定,开了王哥的名,再凭发票做了只有王哥一人的房产证。
“开谁名不要紧,结了婚,都是共同财产。”渡墨相信了王哥的解释,一个可以为她离婚,放弃前途的男人又有什么好不相信。
离干二年约定已不到半年,要把装修钱挣出来,手里有不少熟客了,再多辛苦些,多陪酒,应该可以完成,渡墨想家乡了。
二年中,王哥去北京看过一次她,车站里接到他时,大包小包,各种渡墨爱吃的酱鸡鸭,腊肠,笋干菜,肉粽......简陋的出租屋里就只做俩件事: 做爱,花样白出,王哥说是打发寂寞时从A片里学的。还有变着花样煮好吃的给她。久别重逢的她幸福极了,小女孩似,享受如父兄般的宠爱,大嚼特嚼美食,梦想中的生活,它就该长这个样子。
短暂的幸福后,又开始回到晚上七点上班,到后半夜下班的卖笑生涯。这天,她碰到的一个有典型的学者气质客人。同来的朋友称呼他为“夏总”,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坐在朋友中间,一种凌驾于他人的气势。
“贵气!”是良好的教育和事业成功,赋予男人身上的特有气势。点了渡墨陪他,和一般的客人举止不同,没有像害馋痨病似的盯着女伴不放,话少,酒也少喝,只听歌,偶尔目光落在渡墨身上,温柔,若有所思。
渡墨也不劝酒,在一边陪伴,做过这行久了,知道客人要什么。有些在白天的职场中累了,放个松,你只需照顾好他就可以了,不用太活泼。
渡墨唱了首甄妮的《海上花》,唱罢,夏总和她碰了一杯,表示赞美,整场没揩油渡墨。
“夏总素质还真不错。”结束后,这是渡墨对他的感觉,手心里握着临走时,与他同来的朋友,打扑克牌似的打出的一张张小费,小姐一人五百。
“晓冰,今天你这钱挣的轻松,夏总对你很关照呀,你都没喝酒哦。”同场的瑶瑶两酡微醺,摇摇晃晃的扶着门,衣领口凌乱,今晚她最少被灌下一瓶XO。
“谁知道呢,运气吧!”夜总会里形形色色的客人,像夏总这样是不多见,临走不问渡墨出不出钟,他真的只是来休息下。第二天晚,夏总单独又来了,仍点了渡墨的台。单开一间包房,一瓶洋酒,话依旧不多,听渡墨唱了几支歌,其中一支《春水流》,他闭着眼听的沉醉,似乎进入长久的追忆。
那晚,他和她提起,他来自烟台人,到北京办事。一晚上,只是聊天,依然没对渡墨有过份举指,临走,给了一千小费。
等再见到他时,是二个月之后的一天,渡墨才上班,妈妈桑就告诉她,有人点她台,进去,包房里,只有夏总一人,这次见面,他们有点像的久别的老友。
“你猜我为什么只点你的台?”他点燃一支白色的“七星”烟,烟飘出一个变形的“问”号,指向天花板。
“因为...”渡墨故意歪着脑袋做思索状,这类问题,小姐们时有碰到,贯用的答案,是把问题踢回客人,再做应变,你要是冒失的说“因为你心里有我呀”或者“你爱我呀”什么的,客人也许嘴里会说“没错,美女”心里可能是:
“上帝啊,我爱你一个小姐,能别臭美吗?”也有可能是爱了,此人是个少见的情种。最有可能会一把搂你过来老油子,上下齐手,嚷着:
“你看我那么爱你,你是不是得表示下”,所以这是一个坑。可要是客人回答“因为我想你呀。”那可太好了嘛,请他开瓶红酒庆祝下你们的情缘,酒水可有20%的提成。
再有客人回答“因为你像我曾经的恋人”这大概率是假的,不可当真。却可趁此打蛇随棍上,让他买你的全钟,更可顺水推舟,撒娇多索取小费,相互娱乐时,装傻很重要。
“因为你很像我从前的女友。”来了,果然夏总给出了一个范本答案。渡墨疑心自己已经笑出声来,正欲按套路发牌,夏总却拿出证据来:
“不信,对吗?来看。”皮夹夹层里掏出一张旧照片,一对青年男女,在江岸的一棵梅树前留影。里面那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模样的男人正是夏总,而小鸟依人的是一个年青女子,披肩发,巧笑嫣然。那个女子,眉眼和渡墨惊人相似,清纯的像是初夏的晨露。
照片的背面是拍照的日期,十二年前的初春。一旁用娟秀的小楷提着一首咏梅词:
去岁蹙花苞,琼蕊一夜开。疏枝横斜暗香遥,未语心晓知。
隔岸人影声渐杳,玉脂红袖霜。料峭寒中春尚浅,隔岸临风探梅郎。
“是眉佳写的词,她是中文系,词写的很不错,对吗?”夏总看着照片里的女子,像是在对眉佳说,又像是问渡墨。
“叹,我怎么会懂诗词,戏词还懂些。”渡墨有些不好意思,艺校八年,文化课上的不多,多数用来练功了。可那照片上的女子,就像戏剧里的大家小姐。
“我今天想和你说说我和眉佳的故事,想听吗?”
“听啊!”
于是,这晚,在这间包房橘色的水晶灯下,渡墨听楼总讲了他和眉佳的故事。
眉佳是他大学的校友,同届不同系。他一进大学就开始追求各系的美女同学,由于家境好,人长得帅,又竞选成功学生会的宣传部长。很快身边就换了几个女友。一次,学校组织开篝火晚会,中间有击鼓传花,传到的同学必须表演节目,其中一次停眉佳手里,他是主持人,把话筒递给她,也打量了一下她,文静,小个子,眉清目秀,站在火堆前,苗条的像一块就要投身进去的木绊。
大家起哄让她表演舞蹈,她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他给她解围说,还是唱歌吧,几句算过关。
同学们起哄:
“部长,你是不是看上她了,不然你代她表演。”
后来,真是他替唱了一首《垄上行》。之后,他开始追求她,没料,眉佳并不领情,压根就不理他。
他等在她必经的路上,她别着脖子走过,他硬塞给她的电影票,次次等到一张意料中的空凳子,他写无数绵绵情书,等到快死,也没得回信一封,他软磨硬泡,让女宿管白天放他上楼去找她,而她一见是她,当着同学面,“呱嗒”拉下脸,爬到上铺,“知啦”挂上帘子,顾自看书,连话都不说。
他耐心破产,把她剪径在半道。问究竟为什么不理他,她一句话就梗住了他:
“我不会把精力浪费在花花公子身上。”
他痛定思痛,不信自己还在这丫头身上翻了船。下了决心,非要收服。自此,他举止稳重,发心学习,年底以全优成绩名列糸里前茅。暑假他听说她在校边一家餐厅勤工俭学,他也去了。
眉佳对他的到来,感到惊讶
“就你,也能干得了这活?”
“小瞧人,你能干我怎么就干不了?”
“行吧,看你能干几天。”
餐厅的活累极了,从没这么累过,抬筐,洗菜,切菜,完了再在营业时间跑堂,一点空也没有,别说之前想的美,还要与她联络感情。
每晚腰酸背痛的回家,躺在宽大柔软的席梦思上,嘲笑自己为追女人,折上苦肉计,卖身成了奴。
那天中午,餐厅忙碌时分,眉佳在上菜,一个脖子上卡着一条粗金链子的男人,从身后走过,眉佳刚端着撤下来的菜盘转过身,撞到他身上,盘子碰到他前胸,又摔到地上裂成几瓣,男人白体恤沾了一大片油污,体恤上刺绣的那只“披羊皮的狼”,变成了“吃剩菜的羊”。
妈的,男人正待发飚,一看,哟嗬,是个眉目清秀的小姑娘,想捞些顺手便宜。
“小妞,你说怎么办,哥的这身衣服,可得这个数”,男人比划着两条胖手指,上面还挑着油污,像四月里,最肥美的青蟹的两只黑钳子,套了个黄橙橙的戒子,戒子上刻着一一“忍”字。
“我给您洗干净行吗?”
“洗干净又怎样,还有精神损失啊,小妹妹。”
黑钳子钳着胸前的一角。
“那你想怎样,我是无意的,你也看见了”眉佳倒也不慌。
“你让哥抱一下”男人嬉笑的张开胳膊,又回过神来说“哦,衣服脏了,不方便抱,那这样,你亲我下,再帮我衣服洗干净喽。”
盆子摔裂声,引的周围食客把目光聚焦到这里,很快发现这里正待发生一出精彩的剧目,停下咀嚼,扯长脖子,期待高潮。
“我来替她亲你!”夏总拉开眉佳,挡在她前面,迎着男人。
“哟嗬,来个臭虫,英雄救美,怎么,欠抽吗?”青蟹拉开架子,上来挥拳,夏总头一偏躲过,同来的几个人也一拥而上,围着他打,夏总一把推开眉佳,一手抄起板凳,左右开弓,好歹是校篮球队中锋,平时冲撞习惯了,凳子虽说不如篮球有弹性,可它长着四条腿,对付个把青蟹钳子不成问题,一时近不了身。
到老板着急慌忙插进来时,双方都有些红眼了,夏总胳膊被瓷片划破,血顺手肘像倒挂的树梢般流了下来。青蟹们一见露红了,一招呼,遁地术似般的闪了。
“我其实真要感谢这只青蟹!”夏总一仰脖喝完杯中酒,好像这杯是对青蟹的敬酒。
这时夏总的大哥大响了,是家里的打来,听起像是妻子,他温和的应承着,过会像换了他孩子讲,只听他在那里嘱咐又嘱咐。
看得出,玩归玩,他的家庭关系挺融洽。这也是成功男人的标配。渡墨很想问他后来他和眉佳的发展,可是话题被打断之后,就像是喝下的酒,反胃上来的只能是杂陈的酸味,夏总回忆就告段落了。
他关注眼前和眉佳长相相似的“小冰”身上。
“为什么你会做着一行?”
这问题渡墨在不同的包厢,面对不少自认为“如父如兄”的客人面前,回答过几百遍,倒背如流,表情,以及哪个时间点该落点泪,绝不用担心失败。
除了隐下了王哥这段,渡墨还添了点要帮家里还债,还了,就在家乡开家服装店,从此洗手过上寻常日子的情节。
力求塑造出一个出生悲苦,却有家庭责任心,有理想的失足女子形象。
为的是唤起男人“有钱出钱”,没钱“打肿脸充胖子”的雄心,这样最少当晚的小费会因同情加几张。
“那还了债,再开家店要多少钱?”
“总要二十万。”
渡墨转了下脑子,想出这个数字,听起来不少,也不多的让人疑心。
夏总没说什么,又坐了会,起身买单。渡墨送他出门,他记了电话,说会打给她。
一别又是一月余,之间夏总从烟台打过几个电话给她,都是在晚上,渡墨刚上班的时候,聊了几句,电话那头的背景好像是酒店或宾馆的大堂,空旷中有“叮咚”的钢琴曲声。
就在上个星期,渡墨又接到他的电话,电话那头问她:
“如果你有了二十万,是真的回家开店,不做这行了?”
渡墨想起这件之前聊过的事,不置可否的随口答应是。
“那好,收拾好东西,坐飞机回家,到了后,打给我,我飞来见你,钱我会准备好。”
他说的非常认真,没有前铺后叙,不像是骗她,再说也没必要骗她,她又有什么可图的。
于是渡墨编了一个借口,回泉城,她是这样想的,看夏总的样,非富即贵,而且贵的可能更大,这样的人哄小姐说鬼话,必要不大,更何况眉佳的照片见过了,确实和她长得像,最后夏总和眉佳也没在一起,不然他不会那么动情的回忆了。
眉佳觉得,她有可能被来自外太空的好运砸到了,再退一步说,夏总真是哄她,她也近两年没回家了,该去看看小哥哥,和老妈了,更重要看看新买的房子,这小半年积攒的近十万元,她早几个星期都汇给王哥,已经开始装修了。
只不过来回一千多机票,花了就花了吧。
只是没想到,王哥对她回来,表现的有些不太热情。
“可能装修太累了,他跑来跑去买材料。另外,说夏总肯定是逗我的,天下没这种情种,还会因我长的像初恋来帮助我,说我浪费机票。”
“可我想泉城了,就算夏总真是说着玩,也没关系,我就当放假了。”
是啊,就算是这行的劳模,总也有休息的时候。
渡墨一到泉城,就挂了长途给夏总,为的是让夏总手机见到泉城的区号。夏总定下机票,就在三天后的周末,让渡墨接机。
“如果真的他给我二十万,就请你和晓青去泉城酒店吃大餐,没有那就吃小餐。”
我们笑的无比贪财,夜色里只看见对方白白牙齿弯出一道月牙白,像一只大虾,挂在脸上。
渡墨拉着我疾步的穿出幽暗的树影,再踏上琴键般的石板小路,唯恐那二十万,被听见的鬼魅分去了一半。
卿本佳人(三)
一星期后,渡墨打电话给我,饭约在宁波人开的海鲜馆,没提起二十万,怕隔墙有耳。
换了套体面衣赏赴约,我已有一定社交心得,与美人约会,要注意修饰,她们可人模样,分分钟把你从一般姿色,贬到上帝写了草书。
包厢内,俩位美人分坐两侧,暗红桌布餐桌上,大盘的:姜葱炒花蟹,XO酱焗大虾,铁板鱿鱼筒....海底世界般转着。
晓青比上次明显要热情,扬眉抬眼,唱戏嗓音招呼我坐下,一番“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姿态。
丝绒连衣裙,勾划出D杯的胸型,一尺八腰,上翘臀线,像极壁橱里那只:防清双耳青花瓷瓶。
皮肤白,还不是年轻姑娘特有瓷白,是桌中间那碗“咸香有料”带着点腥,勾你想大快朵颐,也得撮着嘴,小心烫舌,有作料,鱼汤白。
鲜美到令人忘了人生烦恼,是耐看又有味道一女子,我记得相书有云:凡容貌耐看者,皆主有福。
菜对胃口,女人间私密事,工笔般开始描述。
泉城酒店的房内,砖垒般的纸币“梭蟹”般的推到渡墨跟前,如拳手呼倒一面墙,“断壁残垣”的令人难忘。
“钱收好,记住,答应的事!”夏总不容否决的语气。怀着感激的心,渡墨激动拾掇着一摞摞的钱。
坤包被这“断壁残垣”撑出“重整旗鼓”的模样,“嗷嗷”叫嚣,如一位复辟将军,准备一鼓再作气,去创造美好新生活。
“那么,我先去洗个澡吧?”渡墨犹豫的话,小的只有自己听的见。夏总侧望窗外:泉城的地标钟楼。白底黑字的钟面,蓝天白云下,正儿八经,在那细数光阴。
十多年前的寒假开学前,大学招待所的客房内,眉佳背着鼓囊的绿帆布书包,一个劲的要他转过身去。
他回过身后,眼前的眉佳,献哈达般的捧着一条白绿相间竖条纹围巾,冬日的阳光,透过窗玻璃,明暗交错的落在她身上,如喜马拉雅山上采集圣火的处子,携仙气归来,他心跳激烈。
“你是无意穿堂风,偏偏孤据惹山洪。”这样的感觉一生难忘。他惊喜又心疼,她和围巾一起拥入怀中。
“桂花针,细羊毛”的围巾轻柔,温暖,足二米长,整个寒假,眉佳还接了俩个家教的工作,所以是熬了好多夜晚才编织成的,指尖长了一层薄茧,像结了一层嫩嫩的锅巴。
他们都褪去衣衫,她在他的怀抱中,颤颤的如同一颗晶莹剔透米粒。他燃着滚烫的火,俯 下身去,像只盖子罩着她,包裹她,融化她,焖熟了这份晶莹。第一次,他对一个女人有了,“我要为你负责到底的”决心。
自青蟹与凳子交战后,留张飞胡子的老板,胆小怕事。很快辞退了夏总和眉佳,扣了他俩的工钱用来赔偿饭店的损失。
校医务室里,夏总的胳膊需缝七针,他像条蛇“丝丝”的吸着凉气,眉佳紧握着他另一只手,眼里是大颗的泪水滚滚。
他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突破了。眉佳身上的刺,对他放下了,她看向他的眼睛中不再是防备与不屑,已经有了那宝贵的亲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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