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记
“小道士,你又来挑水啊?”小山精顶着两只羊角辫,声音清脆像溪涧的潺潺流水,蹲在河对面,看着小道士把水桶甩进河里,再拎起来,手上一打滑,水就偏了一半出来。小道士手一顿,不抛弃不放弃,接着来。
小山精手一抬,河间的水便被她引着进了木水桶,倏忽间,两桶水就满了。她抬足点着水飘过对岸,歪头对着小道士笑,明媚如花,“我帮你。”
两只水桶在树枝之间一一荡过,这根枝接过递给下一根藤,配合得无比默契。小道士看她扬着笑的小脸,也回以真诚的笑容,“谢谢。”
小山精拉过他的手,“客气什么。!”她一边说话,一边往回走,“那老树精也真不是个东西,你这么小,就让你日日出来挑水,他自己躲在道观里享清福。”
“师父也是想锻炼我。”知道这个称呼已经在山精心中根深蒂固了,小道士也不再纠结“老树精”这个称谓,却还是尽心尽力地替自己师父开脱。
小山精嗤了一声,却没再反驳他。山路崎岖,两个半大的孩子彼此搀扶,一步步向上爬,日子长了,倒也走得顺畅。
这山叫什么名字没人知道,也没什么人来,偶有人上山打柴,都不往深处走,说这林深处,有妖怪。小山精每次看到那些人被自己的恶作剧吓得屁滚尿流时,都乐不可支。小道士又苦口婆心地劝她,劝不了两句,小山精一吐舌头,他便没了办法。
妖嘛!本性顽劣,哪怕是山精,也断不了根性的。
一
山深处有一座道观,不大,但很干净,不过远远望去,龟裂的墙面和将倾未倾的墙体都会让人虎躯一震,认为这是个鬼宅。道观也很有个性,正门上方挂着的摇摇欲坠的牌匾就写着两个字“道观。”还写得歪歪扭扭的,是老道人从山下学来的,他撑着腰指挥小道士挂牌匾时,小山精往上面吐了口唾沫,木质的牌匾瞬间黑漆一片。
老道士插着腰嚷嚷着要将她给吃了,可他逮不着她,千年的树精还是没有百年的山精有活力。
生在这样一座山上,小道士从来没有下过山,老道士吓唬他说,山下的人喜欢吃人,若是碰见他这样乖巧机灵的,炖着吃炸着吃那是花样百出。这样的谎言没有吓到小道士,倒是将小山精吓得够呛,躲在小道士怀里睡了一个月才被安抚下来。老道士骂她,“小色精!”
小道士直到十六岁才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风眠。小山精缠着他也要一个,风眠问她,“你想要个什么样的?”
小山精歪着头,难得结巴,“不、不知道。”
老道士躺在树上,一边涂着葡萄皮一边鄙夷她,“小山精就是小山精,没文化,没知识。”
小山精气得要跳上去揍他,嚷嚷道:“你个老树妖,修炼千年认识三个字,你还有脸说,呸!老不羞!”
老道士一蹬树干,跑得没影了,风眠拦住要追上去的她,把人箍在自己两手中间,瞥了一眼老道士前两天刚画的符,画得歪歪扭扭,也是从山下学来的,低头看她,轻声问道:“叫‘符香’怎么样?”
两人离得很近,呼吸交缠,鼻息间全是他的味道,小山精也没有脑子去思考好还是不好了,只不停点头,嘴里嗯嗯两句。
风眠瞥到她微红的耳垂,收了笑,一言不发地爬上了树。
符香跟着他爬上去,却没坐下,发着狠在树干上蹦跶,直把整棵大树蹦得摇摇晃晃。风眠腿弯反勾住树干,坐得稳稳的,笑着看了她一会,叫她,“符香。”等了一会儿,符香才扭过头,有些羞赧,“嗯?”
“过来。”风眠笑着冲她招手。
符香张开手走过去,走到他身旁时,脚下一滑,身子一偏,稳稳摔在他怀里,她仰着头冲她笑,干净无瑕。
风眠扶她坐正,便再没了动作,呆呆看着远处,一片深林,不可见底。在这深山里,登高也望不了远。
符香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挪了挪臀,离他更近,“小道士,你怎么了?”
“叫我风眠。”他的声音悠远,淡淡地纠正她。
符香又重新问了一遍,“风眠,你怎么了?”
风眠闭上眼,像是在回味她的话,嘴中呢喃,“风眠。”
二
“我想下山。”符香等了很久,等到她已经无聊到摆弄自己衣服上的吊穗时,风眠才说。
符香愣了一会,脑子里蹦出的第一次念头就是不能让他下山,想了想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不能下山呢?又没有人规定让他不能下山。
不对,老树精规定了,这个老不死的,三月下一次山,总是带回来些新鲜玩意儿,却从来不带她去,也不带风眠,只是给他带些他想看的书;对自己,他就更狠了,心情好了带几个小拨浪鼓,心情不好,不仅什么都没有,还编几个故事吓唬她。
想着想着,符香的思路就偏了,也顾不上风眠。
“我想下山。”风眠又重复了一遍。
符香被他拉回思绪,歪着头认认真真想了想,回答他:“去问老树精吧!我也不知道山下什么样。”
说树精,树精就在符香身后狠狠给了她一个暴栗,“你个小山精!再跑到我身上作威作福,我就把你炖了吃!”
符香捂着后脑勺站起身,又在树干上用力蹦了蹦,挑衅道:“老妖怪!我就蹦了,怎样?死妖怪!臭妖怪!”
老道长拂尘一甩,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揍人,被风眠拦住了,“师父,师父。符香还小,不懂事。师父不要同她计较。”
老道长整个人被他架着,手向外挥舞,有一种誓要与她决一死战的气势,符香跳得老远冲他吐舌头,还随手捏了把小刀出来这里刻那里划。
老道长只觉得心肝一阵阵疼,活到他这个岁数的老妖怪,这点小打小闹半点影响都没有,可千年的精致皮囊,怎么能任人剐蹭呢?他捂住胸口,嘴里哼唧着躺下来,一只手颤颤巍巍地冲风眠伸出去,“小子啊。”
“风眠。”生死关头,风眠还是坚持自己得有个名字的观点。
老道长只觉得心头一梗,却还是倔强地改口,“风眠啊!为师活不长了,你有什么愿望,趁早跟为师说。”
风眠也老实,说话直愣愣地,弯都不拐,“我想下山。”
原本躺在树干上,虚弱不已的老道长此时一个激灵就蹦了起来,“什么?”
站在远处观望的符香此时也知道被他耍了,骂他,“你个老妖怪!活了一千年,还玩这种下三滥!不知羞!”
老道长不搭理她,一摆手,符香站着的那根树枝就剧烈地晃动起来,将她晃得东倒西歪,只甩下地去才停下来。
老道长握住风眠的手,苦口婆心,“风眠呐!你可不能下山,你下山了,师父怎么办啊?”老道长说着,抹起泪来。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符香,看他一手抹眼睛,一手用舌尖濡湿手指往自己眼下抹,只感到一股寒颤从头耸到脚,“老东西,你也太不仗义了吧!自己下山那么多次,风眠想下山看看怎么了?”
她骂完还不解气,又补了一句,“别抹树浆了,风眠又不瞎。”
老道长随手脱下脚下的鞋冲她扔过去,符香捂着鼻子跳着躲开,冲他吐了吐舌头。
三
老道长横她一眼,收起了干嚎,换一副做派。他咳嗽两声,手一抬,被扔到树底的鞋子就被甩了上来,稳稳套在他脚上,老道长站起来,理了理道袍,又捏了个拂尘全身上下扫了扫。
符香看他这个架势,自己主动挪远了,只有在编故事吓唬人的时候,这个老妖怪才这么一本正经的。
果然,老道长轻蔑地瞥了她一眼,符香受不得激,壮着胆子又蹭回去了。
“风眠,你知道为什么为师不让你下山吗?”老道长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断在身前,颇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风眠还没回话,符香就一脚踹在道长的大腿上,“叽叽歪歪的!快点说!”
老道长一摆手,维持住了自己的形象,不与她计较,“这山里封着一个大妖怪你们知道吗?”
风眠摇了摇头,“不知道。”
符香皱着眉,“还能有比你更老的妖怪?”在妖怪界,能被称为大妖怪的,都是活了很久的,这山上一共没几个妖怪,走的走,搬的搬,就剩他们两个了。老道士也是符香见过的最老的妖怪。
老道长抬手在空无一物的下巴上摸了摸,“唉!这山外有山,妖外有妖嘛!”
符香翻了个白眼,呵斥道:“接着说!”
这山上有个大妖怪,封了很久,有多久呢?老道长也不知道,自打他记事起,就被封着了,传说这个大妖怪暴虐成性,最爱吃人,喜欢这世界上所有肮脏不堪的东西,在他还没被封住的时候,就将人间搅得天翻地覆。后来,这山间出了个山灵,潜心修炼,化作法器,做了一道符,将他封住了,世间从此太平,但这座山也因为这个大妖怪而逐渐与外界隔绝。
老道长渲染了一通,最后一把抱住风眠,干嚎道:“风眠啊!你可不能走啊,你走了,大妖怪出来了,为师怎么办啊!”
“我是封印?”风眠指了指自己,问他。
风眠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究竟是不是人这个问题,每次去问老道长,他都摆摆手,信誓旦旦地说:“放心吧,我都摸过了。你是人。”次数多了,风眠也就不问了,他若不是人,还能是什么呢?不会飞,也没有妖法,还不懂修炼,怎么会有这样的妖呢?
老道长这一通宣泄,倒是又将他的疑问勾了出来。老道长听了他的话,照旧摆手,老样子回答他,“你不是,你是人,我摸过了。”
“那他为什么不能下山?”符香嘴快,帮风眠问了。
老道长抱着风眠撒泼,“那就是不行啊!我的好徒弟啊!你若是走了,刚好撞上老妖怪出来,为师怎么活?”
符香看着他那副丢脸的样子,扭过脸去,骂道:“丢人!活了一千年了,就这么点胆量。”
不管风眠怎么劝说,老道士就是三句话:不准不行不可以,问得多了,就开始撒泼刷无赖。这件事就这样被搁置下来。
老道士为了安慰风眠,三月一次的下山也变成了一月一次。山中的日子过得飞快,风眠从垫石块翻墙变成了踮脚翻墙,人越长越高,话越来越少,和符香呆在一起的时候,符香说三句,他回一句。
符香总是看见他坐在歪斜的墙头,他没有多的动作,只是坐在那,目光看向远处。隔得远,符香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可她能感觉到风眠的渴望,他渴望离开,渴望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风眠不是妖怪,不能永远独居,他是人,就该活在人的世界里。
符香第一次有了心痛的感觉,她不想让风眠离开,她希望风眠能永远陪着她,可她又希望风眠能够圆梦。
风眠最终还是离开了,月黑风高,他一个人收拾了包裹,留下一封画着圈圈叉叉只有老道长能看懂的信,离开了。
符香跟在他身后,指挥着山间的萤火虫沿着他走的路飞行。漆黑的夜,被点点星亮照暖。
老道长第二日知道风眠离开后,吵着要去将他找回来,符香手里握着一把斧头,对准了那棵大树的树干,威胁他,“你要是敢踏出这个破道观半步,我就把你的真身砍了当柴烧!”
老道长被她一身赫赫气势吓住了,他退回去,又在道观嘟嘟囔囔了三天,就安静了下来。
四
山中的树黄了又绿,那久经风雨的道观也终于在一夜狂风之后,倒了。符香坐在废墟上,怅然若失,她从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风眠也该从小伙子长成了大伙子,他怎么还不回来呢?
老树精挥着拂尘修缮道观,看她坐在那一言不发,轻声叹气,又大声吼道:“过来!帮忙!你看看你自己做得好事,身为山精,守不住这山上的风雨,要你何用?”
符香踢踏着鞋走过去,吹了个口哨,片刻间,山上的鸟、虫、猴、蛇通通都出来了,一片欢腾声中,老树精听见符香问他:“我们去找风眠吧。”老树精看着自己头顶,一片漆黑,群鸟遮天蔽日,他在不停掉落的鸟粪中四处躲闪,嘴里叫道:“好好好!你把这些鸟赶走。”
符香一吹哨,所有的动物又都退散了,老树精呆愣愣地看着废墟变得更废,还铺上了成堆秽物,竟不知说什么好。符香半点不嫌弃,蹦跶到他身边,语气欢快,“我们去找风眠吧!”
老道长被符香拉扯着下了山,山中日月变换看颜色,人间天地更迭看百姓。十年的时间,山下不再是老道长曾见过的山下,这里哀嚎遍野、生灵涂炭,破旧不堪随地散落的拨浪鼓,一页一页被拆开四处散落的纸张,这里是符香没见过的地狱。
符香慌了,风眠在哪?他还活着吗?他可留下什么?
进了城,天下太平,茶馆酒楼照常营业,风眠听见几个穿着打扮有几分贵气的人正在讨论,“听说叛军已经南下,很快就要打到这里来了。”
“唉!听说是的,这城外的难民都快堆成山了,到时候叛军可不就能踩着他们上来了?”
“怕什么,那么多难民呢!他杨风眠得杀到什么时候去?”
“风眠?”符香猛地抬起头,跨了两个桌子蹦到那人面前,只差揪着他的衣领问:“你刚刚说‘风眠’?”
那人被她突然的凑近吓了一跳,正要发作,看清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之后,又笑起来,“姑娘是问杨风眠吗?”
“杨风眠?”符香很疑惑,是他后来给自己取的姓吗?还是根本就不是他?
那人倒是十分爽快,稀里哗啦将这个杨风眠的传闻倒了个干净,“他啊,是十年前金科钦点的状元郎,直步青云当了宰相,运气不好,当了一年又被贬了,贬到最东边,那里穷乡僻壤,没什么东西,他自己却拉了支军队,一路西行,打过来了。”
老道长也凑过来,顺手从桌子上抓了把花生米,接着问:“那他能打进城来吗?”
另一个穿蓝衫的男人,接道:“怎么可能呢?朝廷已经再往这里调兵了,几万大军还拿不下一个小小的杨风眠?”
老道长颇为赞同地点头,“就是就是,不过,那城外的难民是怎么回事?朝廷不管的吗?”
另一人扬声道:“留给杨风眠的,这人每到一城,就爱砍杀流民,衣着整洁者不碰,但凡碰到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一定乱刀砍死。朝廷将人拦在城外,也是为了保住城中的百姓嘛!”
老道长的花生撒了一桌,他颤巍巍地站起来,拉起符香冲几人道了别,从袖中掏出碎银往桌上一扔,着急忙慌地出了门。
符香被他一直拉着出了城,走到百里亭才停下,她将手一甩,“我要去找风眠。”
老道长看着她,目光炯炯,“去可以,你得答应我,不能动用法术,不能帮他,不能干涉他的事。”
“我既然去,肯定是要帮他的。”符香又急又冲,扯着他的袖子,“老树精,你也听到了,几万兵马,他怎么打得过?”
老道长一把挥开她的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人间政权更替、兵马交战,当妖的,若是干涉了,是要遭天谴的!你要是想死,你就去吧,我绝不拦你。我只提醒一句,会遭天谴的,可绝不止你一人。他滥杀无辜,肆意横行,死了自有阎罗判,可你若这时插手,生前会不会被你连累,我可说不准。”
符香愣住了,她不怕天谴,不过耗百年修为而已,可她怕风眠死,很怕很怕。一路出城,风眠做的事,她听了不少,人都传他暴虐成性,堪称阎罗在世。他犯下的孽,符香抵去多少修为都洗不清。
五
在山下待了三天,符香还是决定去找风眠,遭天谴她也认了,散尽修为,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风眠去送死。
两人一路西行,走了三天,碰见了西行的军队,呜呜泱泱,严谨有序。符香看到了走在最前方的风眠,气势赫赫,威风凛凛,符香从没想过那个温柔害羞的小道士,会有一天这样霸气,她眼看着队伍就要走过,想要冲出去,却被老道士拦住了。
军队走后,符香挣开老道士的手,靠在树干上,脸色苍白,不住的摇头,状若痴狂。老道士凑近,被她一把拉住,“为什么,我刚刚会想杀了他?”她清楚地感觉到在风眠即将离开的时候,她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回荡,“杀了他!杀了他!”就是这个声音让她差点冲了上去。
老道士本来松弛的表情瞬间变得紧张,他盯着符香打量了半晌,才扭开头去,欲盖弥彰,“不知道。”符香看傻子一样看他一眼,却也真的不再多问。
他们跟着军队一路前行,到了下一座城,城外二十公里,聚集着一群难民,他们凑在一起,像是在商量什么大事。杨风眠一抬手,整个部队都停了下来,符香看见他随手点了几下,然后一小队人就冲了上去,刹那间,喊杀声、哭喊声响彻天际,符香还听见了刀尖划开皮肉、马蹄踏断骨头的声音,像一曲悲歌,声声哀切。
符香心底又涌起一股声音,“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一声比一声响,直到她冲出去拦在风眠面前,才停下来。她张开双臂,“风眠,你不能再滥杀无辜了。”
杨风眠从马上俯视她,冷漠而生硬,“你是谁?”
符香和他对视,发现他眼睛里泛着诡异的淡淡的红色,这是妖怪的气息。风眠是妖?他不认识自己了?在符香发愣的时候,老道长蹿了出来,“风眠,符香啊!我啊!你不认识了?”
杨风眠蹙眉,一脸凶相,“哪来的老匹夫?”说着挥刀砍下,符香将老道士一把推开,伸手接住长刀,锋利的刀刃沾上了血,却没有顺着往下滴,而是沿着刀面向上攀沿,划过精干的长柄,直点杨风眠的眉心。
符香看到那滴血入了他的眉心,他眸中的红色逐渐加深,周身的气势渐渐变得诡异,符香看到他青筋暴起,面容隐忍,用尽力量在克制什么,然后,他停下了,暴躁的气息被他压了下去,他依旧面容冷硬,但不像刚才那样疯狂。
老道长趁乱携了符香就跑上天,倒留下众将士惊呼,“妖怪!”
两人随意找了一个山洞疗伤,符香看着左右光顾的老道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风眠是妖?”
老道长收回目光,装傻,“不是,我都摸过……”
话说到一半,就被符香凛冽的目光吓了回去,他嗫嚅道:“我也不知道。”
符香随手拿了根树枝往地上一插,气势千钧,她一挑眉,“你说什么?”
老道长在胁迫之下终于说了实话,“你还记得山上那个大妖怪吗?”
“记得。”
“风眠是那个大妖怪一缕觉识的转世。”
“那为什么我的血会……”
“因为你不是什么山精,你是器灵,那个大妖怪的天敌。”老道长低着头,有些感伤。“这也是为什么你会有想杀掉他的冲动,你下了山,器皿无灵,大妖怪应该是镇不住了,你的血可能是唤醒他全部觉识的契机吧。”
符香当了几百年的山精,突然有一天知道自己不是妖,是灵,是再上一步就能成仙的灵,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按照老树精说的话,他应该离风眠远远的,这样才不会伤害到他,可远离一定有用吗?如果是天敌,那她是注定要封印大妖怪的,因果轮回,相生相克的天理,符香没有那个本事违背,天就是天,叛不了的。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不伤害到风眠呢?
老道长斜眼看她,“你真要知道?”
“当然!”
“在大妖怪彻底开始屠杀的时候,我可以帮你引出他的一缕觉识,免受封印。”老道长说这话时,目光沉沉,夹杂着沉重的过往,让人不忍直视。
符香几乎是没有任何考虑就答应了。询问到了封印的办法,祭器,以血肉之躯唤醒她身上沉睡的灵力,才能将大妖怪一举封印。
大妖怪完全觉醒是在杨风眠攻城那天,挡在阵前的是城外的难民,大肆屠杀,血流成河,在一片血光和尸体堆积的战场中,风眠终于压不住体内汹涌的暴虐,压不住这些年他极力克制的欲望,压不住他用冷漠无情去对抗的本性,爆发了。
人力对妖力,是螳臂挡车。刹那间,风云变色,血气弥漫在整个天地间,连天上的云也染成了红的,一整座城,哀嚎遍野。
在大妖怪吸足血气之时,恰恰是他最薄弱的时候,符香一击即中,以血祭器,不过片刻,天地便换了颜色,只有堆积如山的尸体在提醒那些侥幸逃脱的人,这里发生了什么。
老道士看着那还在不停挣扎的灵器,一甩拂尘,化作一道符,贴了上去,灵器霎时间安静下来了。
风眠飘在天上,看着前来索魂的黑白无常,问:“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她?”
黑白无常见惯了他,唏嘘一声,答得很熟练,“再等三百年吧!”
后记
有大人吓小孩,说远处山上有个大妖怪,修炼千年,走火入魔,变得暴虐不堪,活吃生人,火烤妖怪,什么坏事都做尽了。大妖怪的妻子觉得不能放任他这样,就修炼成灵,以肉身为契,将他封印。
可封印时,大妖怪逃了一缕觉识,没有被完全封印,所以总能觉醒。那一缕觉识在三界轮回,想找到自己的结发妻子。三百年一个轮回,大妖怪的觉识就能和重生的器灵相遇,一旦相遇,非死必伤。器灵不想让大妖怪死,所以保那一缕觉识,觉识就会在人间再轮回三百年,直到等到器灵,生生世世,续那他们记不得的缘。
“他们好可怜啊!”小孩躺在被窝里,看着白胡子老道,“他们不能永远在一起吗?”
老道摸了摸没胡子的下巴,耐心答他,“不能,天道如此,逆不得。”
老道一边说着,一边给小孩扯了扯被子,“你现在得睡觉了,也是天道,逆不得。不然大妖怪就来吃你了!”
小孩吓得往被窝里一钻,乖乖闭上眼。
老道关了门退出去,看着漆黑天际遥挂着的明月,掐了掐手指,又是一个三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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