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豆腐

作者: 吃货刘慢慢 | 来源:发表于2020-02-02 17:17 被阅读0次

    ​       一放寒假,王懂懂就开始问“我们今年回外婆老家去过年吗?”。我知道他想念那个小山村,想念那前山后山和门前弯弯的小溪,还有村旁的池塘和几乎往哪个方向都是上坡的山路,想念那些鸟儿虫儿的热闹和鸡鸣狗吠的静谧。我也想,想回到那近乎荒芜的小村庄,坐在被烟火燎得抹黑的灶台前,燃起一把噼哩啪啦的柴火,升起袅袅的炊烟,就着家常里短,吃一顿热气腾腾的家常饭,那桌上,最好有一碗浓白鲜香的豆腐煮鱼。

             可这个简单的愿望,越来越难以实现了,父母不住在那里,那个小山村,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年前,老妈特意拜托大娘(大姨)给我们做了豆腐,让老弟特意开车去带来了长沙,姐弟几个每人分了一些。熟悉的味道,总算慰藉了些许的念想。我迫不及待的去买了鱼,回家就煮了一锅。不是老家的鱼,也没有那柴火灶和山泉水,豆腐确是货真价实的老家炸豆腐,一家人三下五除二,一如以前拣光了豆腐,剩下了鱼。

           我们那一片旧时被称作“南乡”,至今,城里的老饕们都知道鱼和豆腐是南乡的最好吃,这两样煮一起更是绝配,而且,豆腐往往会抢了鱼的风头。记得我们读初中的时候住校,每天的早餐都是水煮炸豆腐配白饭,每个人碗里几块豆腐,舀上一勺汤,就这样日复一日的吃了一年。当我们毕业二十年重聚,大家坐在一起吐槽当时吃到吐的大锅菜时,却都怀念起那份水煮豆腐。

            豆腐在我们那是最寻常的食物,却绝不寒酸,逢年过节或喜事宴席,豆腐必不可少,做豆腐是一件隆重的事情甚至更像是一种仪式。

            尽管已经有了可以代替的机器,我们还是喜欢石磨的味道。干黄豆用石磨粗粗的碾成两半,簸箕去壳,井水浸泡几小时,再用石磨细细的磨成浆。推磨是个辛苦活,一套豆腐(一般是6筒黄豆,约7斤左右)磨下来,手臂酸疼不说,手心还可能会起泡。

              磨豆腐的同时,那边一口大锅烧好了一锅热水,也煨熟了石膏。豆浆磨好,便全部倒入热水锅里搅匀并焖上一会儿,称之为烫浆,不然是没法榨浆的。这个时候,我妈早已把煨熟的石膏称出了精确的重量并细细的磨成了粉末待用。石膏要用多少,要根据黄豆的份量和水质来,也许还有其它的因素,还有那锅里的水要放多少,我得找个时间去请教下我爸。虽然我家与食物有关的事情是我妈的绝对主场,但是做豆腐、豆煎这类传统食物时,都是我爸主持。

            不用多久,锅里的豆浆上面出现一层泡沫时,就可以榨浆了,也就是过滤。在我小时候,还有那专用的木榨桶,就是一个长了四条长腿且在底沿开了个口装了个槽的高高的木桶,用棉布袋装了粗浆放在桶里,无渣的细浆从那个小木槽流出去,下面放一个木桶装着。现在已寻不到榨桶了,人们总有别的办法,在一个大桶或大盆里搁块干净的木板,棉布袋装了粗浆放在木板上面。也有那种吊起来滤的,稍麻烦点,但榨起来轻松点。两根木头交叠,一个大钩子作为轴心从中间穿过,把钩子吊起来,两根木头打开呈十字,各端分别绑住一个大包袱的四个角,包袱松松的垂挂着,便是个极好的漏网,下边放个大盆或大锅装着就好。榨浆也是个辛苦活,最后的那部分豆浆,自然过滤是滤不出了,非得大力挤压不可,又烫得很,往往都是皮糙肉厚的老爷们担此重任,才能榨得干净。

            榨好的豆浆留出一点冲石膏粉,都倒回洗净的大锅里,烧浆。烧浆必须用干松毛或是干稻草,好掌控火力,可随时熄火且不易积存余热。豆浆一旦沸腾,不及时熄火的话,是会一直往外扑的。烧浆的时候,得有一人站在锅边盯着,豆浆一滚便要揭开锅盖,搅动锅里的豆浆,以免扑锅,也让锅里的豆浆温度更均匀。负责烧火的也要随之熄火,待锅里豆浆平静了再烧上一把火,反复几次,让豆浆熟透。煮好的豆浆,我们总是要舀出一些来先喝上,那浓郁的豆香和自然的甘甜,任他哪个豆浆店也做不出。

           洗净一个大盆或小水缸,用前面留出的生豆浆将称好的熟石膏粉充分的化开。烧熟的豆浆装入桶内,顶多分两桶装好,齐齐置于那大盆或小缸旁,总是要放上一放才会动手冲浆。就放那么一会,那豆浆的表面就结了一层厚厚的豆皮,儿时的我们,每次家里做豆腐,最期待的就是这点豆皮了。只要一吹气,那豆浆的表面皱了,就知道豆皮好了,两根手指往上面轻轻一捻便拎了起来,顾不上烫便放进了嘴,生怕被姐弟哪个从一旁捞了去,也不管大人们说吃了这个脸皮会变厚。满足了孩子们的这口馋,就要冲浆了。冲浆就是要将滚烫的熟豆浆倒入那大盆或小缸,使之与用豆浆化开的熟石膏粉充分的融合然后反应。但冲浆不是简单的将熟豆浆倒入,之所以叫做冲浆,这个动作是有讲究的,得有些力度,才能将底部的那点生豆浆充分的冲开冲匀,又不能太用力了以致浆汁溅出去。这件事,总是我爸来的,他将那装着熟豆浆的桶提至半空,对着缸中不徐不疾的倒下,桶中豆浆如一条小小的白练落入缸中,缸底的生豆浆被冲的荡向缸壁四周,随后与熟豆浆充分的交融。若是分两桶装的,那须得一气呵成接连冲入,不宜停歇。放下空桶,我爸总还要用那竹刷飞快的在缸里搅上几下,确保生熟豆浆混得均匀,然后盖上一个簸箕。

             就只剩下等候了,等豆腐来。过个几分钟,掀开簸箕,拿一根筷子往中间一插,筷子能立住不动,豆腐就是来了。若是筷子立不稳,就再等等,时间足够了也不来的话,那就是豆腐嫩了。这时候,有经验的会取一点泡酸菜的卤水点进去急救。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豆腐老了,老了的豆腐太结实,缸里会出现过多的与豆腐膏体分离的青水,老了是没得救的,那也就是拐场了。刚刚好的豆腐嫩如凝脂洁如白玉,充满了张力,筷子下去,不加外力是不会下陷也不会摇晃的。静置一会儿,便可以享用美味的豆腐脑了。这舀出来的豆腐脑,用我妈的话来说,那就是砖坯子一样,可以大块的立得住。瞧这裂面,是不是看到了极好的斧劈皴?我看这豆腐,较凝脂刚,较白玉柔,是刚柔相济的极佳诠释。这世间物,凡美好的,要么在两极的极致,要么就是两极的平衡恰到好处,豆腐便是属于后者的妙物吧。

             在我们老家,豆腐来得好不好,并不是一套豆腐的成败这么简单,尤其是喜事场合或过年豆腐。在人们心里,这往往预示着这桩喜事或来年能否顺遂。在我的记忆中,每年的过年豆腐,是来的刚刚好,还是经过了一点波折、忐忑,极大的左右着我妈的心情。一套豆腐顺顺利利的做好,不老不嫩的,于我妈来说,那便是中了上上签,来年家中定在祖宗、菩萨保佑之下平安顺遂,无灾无祸。

            豆腐脑还得压成水豆腐。我们家有豆腐箱,一个约一米见方半尺高的木箱,底板划成了许多小方格,格子之间的分隔线是一条条细槽,像是印章的阴文刻线,那些细槽的交点开了好些个小孔,可以漏水。将一块大大的棉布包袱打湿了铺在豆腐箱里,四个角对着箱子四边的中点。将缸里的豆腐脑舀到箱里,缸底沉淀有石膏渣的部分弃之不用,将包袱的四角向中间收拢铺平,盖上箱盖,箱盖是盖入箱内的,严丝合缝。在盖上放上重物,我爸一般是放上大半桶水,将豆腐脑中的水分压出一部分才能成为水豆腐。这放多重压多久也是有讲究的,关系到豆腐的成型和口感,但这些全凭经验。

            豆腐压好了,撤去重物,掀开箱盖,将包袱的四角打开后,再盖入箱盖。此时需两人合力将整个豆腐箱翻转,翻转后,箱盖就成了托盘,揭去包袱布,一条条凸起的格纹将豆腐分成了一百多个小方块,用刀沿着凸纹划开,一块块豆腐方正又均匀。

           趁着豆腐温热炸豆腐最好。炸豆腐要大火,用硬木柴,锅里倒上半锅菜籽油,等油温足够时就可以开始炸豆腐了。这种时候,我们都围坐在灶前烤火,老爸掌锅。豆腐一下锅,那滚油就翻腾起来,冒起一圈金黄的泡来。待豆腐各面都炸得金黄,就好了。炸好的第一锅豆腐,爸妈会先夹出几块敬天地敬祖宗,老妈总会念念有词,请已逝的爷爷奶奶和各位先人们回家吃豆腐。随后就是我们尝鲜了,一点辣椒粉加点酱油,夹起一块刚出锅的炸豆腐往里面一撮,就迫不及待的往嘴里送,酥脆的表皮,鲜嫩甘美的豆腐心,醮着那咸、香、辣,哪里还顾得上烫。平时重口味的老爸反而什么都不醮,捻起一块豆腐,一撕两半,等热气散去一些,一半一口,大赞其原味的甘甜鲜美。后来我也学他那样吃,果然更为美妙,没了它味的干涉,那原味的甘、鲜便无遮无拦的覆上味蕾的每一处,丰盈的汁水漫过舌尖、口腔,直至滑入了喉咙,余味的清香兀自久久不去。好的味道就是清而不淡,厚而不浊。

          炸好的豆腐平铺着放在阴凉通风处,在冬天里可以吃上好几天。我们最经典的吃法自然是豆腐煮鱼,南乡的鱼驰名远近,浓白的鱼汤中加入对角切开的豆腐和青椒,除了姜、葱和盐、酒、胡椒,无需其它的调味,咕嘟咕嘟的煮上一会儿就可以上桌了。在鱼汤里笃过的豆腐更加的嫩滑,一桌人都瞄着汤里的豆腐,生怕少吃了一块,鱼倒拿来客气相让,汤是不会剩下。

          大娘家离我家不过二十余里,但他们那已不属南乡。大抵是因为水质的缘由,同样的豆子同样的配方和做法,出了南乡就做不出南乡豆腐的味道,总是逊那么一些些。但是大娘家每逢过年的酿豆腐却是我们家没有的,在大娘家吃过那么多饭,我就惦记着那道酿豆腐。在炸好的豆腐中间挖个洞,并不完全掏空,塞入混合了马蹄碎、葱花等调好了味的肉馅,就酿好了,煮熟了就能吃。有的人觉得用那种中间全空的豆腐泡塞肉岂不是更好,殊不知那样不过就是个豆腐皮包着肉丸子而已,腻味的很,有什么意思。大娘家的酿豆腐,正是因为保留了一部分豆腐心,才让肉的肥美和豆腐的清甘相得益彰。

          至于那腐乳、豆腐干乃至豆腐渣皆可成为美味,我就不多说了。

    这个特别的春节,我也只能呆在家里,慢慢回味这些久违的味道,并记录下来,也许哪天它就成了珍贵的资料呢。

          祝大家都有一个好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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