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这个年纪的中国人往上数三代,祖辈大多是农民。
过去,中国农民劳碌一辈子最朴素的愿望除了能吃饱饭外,就是能在自家的屋基地上盖一座能避风雨的房子。
我的老家原本在东至县靠近长江的江心洲。曾祖父从九江迁来后就一直生活在用茅草、芦苇和土胚搭成的屋子里。下雨的时候,外面大漏,里面小漏。我的祖父就出生在这破烂的茅屋中。1949年,解放军过江,国民党的飞机往江面仍炸弹,有枚炸弹不长眼,在茅草屋后面炸了一个几十米的深坑,茅草屋从此摇摇欲坠。
1954年长江发大水。世代生活的茅草屋被淹没在江水之中。那时曾祖父早已过世,祖父拖家带口,带领全家到了安庆,被政府安置到了红星公社,也就是现在的菖蒲夹。
菖蒲夹是一个四面环水的地方。这里人多地少,当地人对外来户有一种本能的抵触。当时是大集体时代,祖父头头戴礼帽,一身长布衫,怀揣几包大前门牌香烟,手里握着公社的红头文件,加之谦恭有礼的举止,赢得了生产队长的好感。生产队长在一个水塘边用脚量了量,大手一挥,这就是你家的屋基地了。
于是从我的爹爹开始,我们便在菖蒲夹扎根了下来。
祖父在水塘边搭了个草棚,一家人临时居住在那里。祖父和父亲每天起早摸黑挑土填塘,用了几个月时间,把池塘填了大半。在生产队的帮助下,和泥、制砖、造瓦、建房,一家人终于在菖蒲荚有了立身之处。这也是我记忆里最早的老屋模样。房子盖好的第二年,我便出生在这崭新的老屋里。后来陆陆续续,我的妹妹们也相继出生。我对童年所有的记忆,童年里所有的欢乐、痛苦也都发生在这里。
房子盖好的第三年,祖父去世了。那时我才6个月大,祖父的牌位端端正正安放在老屋堂厅后面的条台上,老屋也成了祖父最后的灵魂归宿。
我八岁的时候,奶奶也去世了。她在她丈夫修建的屋子里生活了十年,这十年,是奶奶最幸福的时光,她不用再为下雨淋湿发愁。奶奶安详的走了,她也被请上了老屋堂厅后面的条台,和她的丈夫一起默默注视着他们的子孙。
经过十几年的风吹雨打,祖父建造的老屋已经破旧,瓦缝漏水,墙体脱落。父亲不得不考虑新建老屋。
1986年,农村包产到户已三年,父亲手里有了一点积蓄,终于开始动工重新修建新的房子。
父亲修建的房子比爹爹当初要大的多。红砖替代了土砖,大瓦换成了小瓦,屋里也添制了不少家具。
父亲建的房子是我住的第二套老屋。我们兄弟姊妹在这里成长。姊妹们披着嫁衣,从老屋里出嫁,开始了她们在城里各自的生活。
老屋也眼睁睁看着父亲的棺材从这里抬出。父亲临终前的几年。
2009年,父亲弥留之际的前一周,他拉着我的手,恳求他的儿子把他从医院送回老屋,他说他要在老屋里离开,那里有他的爹娘。
父亲走后,老屋便一直空着。春来秋去,老屋门前屋后的荒草无声的诉说着曾经的故事。每次回老屋,内心便有莫名的悲怆和思念,眼前挥之不去的总是父亲单薄的身影。
和母亲商量后,我推倒了父亲建的老屋,一如当年父亲推倒祖父建的老屋一样,在原址上修建了现在的老屋。
现在的老屋,比以前的老屋更漂亮。两层小洋楼,水电气齐全,院子里果树葱绿,鸟语花香。
老屋对于我,不仅仅是一座房子,更近乎于一种心灵的归宿。老房在,我的童年、青春都在;等我老了,老屋也就是我的根。
老屋的存在,对姊妹们同样是心灵的慰藉。姊妹们出嫁后,在城里各自有了小家,但是每逢节日,姊妹们都喜欢在老屋里相聚。姊妹们说,到城里你家里看望母亲,像在做客,只有呆在老屋里,才有回家的感觉。
对于母亲,老屋更是一种守候。房前屋后的一草一木,都是母亲曾经的过往。
居在老屋,夏观星星,冬临飘雪。叶子落入泥土,人心便有了归途。
我们在老屋长大,那里是我们欢乐的源泉,因为有了老屋,所有的人间烟火,尘世幸福,都与我相关。
老屋,浸透着我们的悲欢离合,更见证着我们这个时代的沧桑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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