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西双版纳知青

写给西双版纳知青

    知青，是二十世纪下半叶中国社会极其特殊、极其复杂的群体，一个典型宏大叙事背景下无法左右命运、被时代浪潮席卷至中国的千沟万壑中去而很难以自己的贡献与所属的时代和解的特殊人群。
    云南知青，特别是西双版纳知青，又因为其特殊的时代表现，成为整个知青群体值得反复理解和解读的对象。
    众所周知，文革结束不久，知青开始大规模返城。很少人知道，国家放开知青返城政策的导火索，正是西双版纳五万知青。
    西双版纳知青，这群来自上海、重庆、北京、成都、昆明的青年人，在“我要回家”这样一个简单、辛酸得让人无法驳斥的愿望下，自发地捐钱捐物，或组织罢工，或策划游行，或进京上访，或反复请愿，终于在1978、1979交替之际，成功震动和说服朝廷，达成“知识青年全部返城”的政策迅速出台，成为与恢复高考、对越自卫反击同等意义鲜明的一个新时代的标志性事件。
    漫步景洪曼听花园，触目是鲜花怒放、百鸟翔集，我却依稀听到四十年前荒凉、简陋的西双版纳农垦局门口传来的拖拉机的突突声，听到景洪江边招待所第一次知青代表联席会议上25岁的总指挥、上海知青丁惠民冷静煽情的演讲，还听到作家钟阿城在澜沧江边徘徊时举棋不定的自言自语。
    1978年的西双版纳知青罢工，是五万多青年自己策划、自己组织、自己分工、自己克制最终以正剧收场的一起中国近代史上最大的罢工事件，也是唯一一起没有任何政治诉求、仅仅一个愿望——回家——从而没有酿成悲剧的非暴力对抗。
    这起事件，虽然过去很多年，其实还有很多值得今人总结的东西。
    以下是我的部分感想：
    首先，我们党，永远不能忘记“实事求是”这个工作法宝。一切从实际出发，一切以时间、地点、条件为转移，与时俱进，敢于承当。轰轰烈烈的知青运动的收场，与我党顶层设计者实事求是、解放思想、冲破禁区、放弃“两个凡是”的指导思想是分不开的。而且，以人民为中心，心里装着百姓疾苦，时刻把解放和唤醒人民巨大的动能、势能放在首位，是我党从战争年代走过来，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不可或缺的思想保证。
    其次，永远要学会聆听，认真聆听。在版纳知青进京请愿时，戎马一生的副总理王震依然居高临下地用惯常思维处理问题，没有意识到不亚于一场革命的一个崭新时代正在胎动。这位老将军似乎认为知青是因为找不到对象才闹到北京的，于是很热心、很认真地告诉请愿代表：准备亲自去找邓大姐，请她从山东多找些姑娘到版纳来。甚至没忘记顺便宣传一下晚婚晚育的基本国策：“晚点结婚怕什么？当年我们都是三十多岁才结婚的嘛。”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老廉颇还“勉励”知青：“西双版纳是个好地方，周总理，陈毅，还有我都去过，希望你们要把它建设好……”
    第三，知青，是中国革命叙事、史诗思维下的特殊人群，一部分人返城后迅即成为“待业青年”，在改革开放政策下，一部分人为了活下去，开始尝试走向市场，走向体制外，但是，与更大比例终身困顿、一筹莫展的知青战友相比，成功的，毕竟是少数。我个人认识几位当年的云南知青，我家兄弟姊妹中就有两位知青，实事求是地说，都称不上主流成功人士。和抗美援朝志愿军功臣与自卫反击战英模天壤之别的待遇有点类似。今天，有学者美化知青，拔高知青，把许多改革开放的成就移花接木到知青头上，我不同意。
    第四，现在，“把红旗插遍全球”不再提了，今天，我们讲“人类命运共同体”，这是巨大的进步和飞跃。我们的党是一个有智慧的党，我们这个民族是一个有智慧的民族，我们完全有理由对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未来寄予信任、寄予厚爱、寄予支持。
    知青返城前夜，不堪前途暗淡，泅水到缅甸、寮国打游击的部分知青，大多下落不明，悄无声息，有些甚至横尸瘴岭，被层层覆盖的岁月湮埋。我曾在金三角的帕党前线，详细咨询过泰北孤军，知道那里正是泰国和来自北方的共产主义全球化浪潮争锋相对、寸土必争的绞肉机似的战场。从西双版纳越境过去的知青，发动和武装寮、缅贫下中农，潮水般一浪一浪进攻清莱省、清迈省，试图漫过湄公河，赤化东南亚，居然一直战斗到1982年，最后弹尽粮绝，悲情地告别了一个即将结束的时代。
    “天亡我也，非战之罪”。

    一位老知青说：“知青是命运悲怆的一代人，人生最精华的十年青春被糟蹋了。到今天这代人已进入老年，命运对他们始终是不公平的。”
    我想说，回城！回城了又怎么样呢？离开了版纳又怎么样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的摆脱，是否经得起历史的检验，是否对得住时代的审核？看着今天无比繁荣、未来还会更加繁荣的西双版纳，当年哭着喊着要回家的知青，你们离开版纳的这四十年，究竟幸福吗？真的值得吗？如果有先见之明，你还会回到上海的里弄小工厂，被另一种比革命更强大的力量——市场——收拾得油头粉面、八面玲珑、晕头转向、无所适从吗？你会心甘情愿地做一个卑微的都市套中人未老先衰吗？你会心满意足地在霾伏的世界了此残生吗？
   “娜娜出走以后”怎么样了呢？
    我不知道答案。
    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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