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满天下,谤亦随之。”在网络时代成名的人们,可能会对这句话有更深刻和更直接的体会。
比如,前一阶段,在抗击新冠疫情期间爆红的张文宏,在一期节目中说早餐不要喝粥,意外遭到了大批食疗养生爱好者的“狙击”。
就在最近几天,网红papi酱抱着“小小胡”,发微博诉说初为人母之苦。然后就有人莫名其妙地跟帖说:“papi酱生娃过后变得好疲惫啊,但是孩子还是随父姓。”居然因为孩子随父姓而引发一波“抗议潮”。
可见,网红这碗饭不好端。
其实不只是网红,在网络上每个人,包括最普通的一些人,都有可能因为偶尔的失误,甚至连失误都算不上的发言,而意外遭受舆论声浪的袭击。
这种现象,英国作家乔恩·罗森称之为“”网络羞辱“,认为这是古老的羞辱刑在网络时代的复活。
乔恩·罗森是著名独立记者、大众心理学家和纪录片制片人,现居伦敦。他是两本国际畅销书《他们:与极端分子的冒险》和《以眼杀羊:寻访美军酋支神秘的特异功能部队》的作者,后者被好菜坞改编为同名卖座大片。
乔恩花费了三年时间,周游世界拜访了众多起网络羞辱和人肉事件的受害者。这些被羞辱者和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因为在公众场合或者社交媒体上发表了一些错误的言论,就招致了毁灭性的羞辱和人肉搜索。
他的研究结果,最后写成了这本书《干夫所指:社交网络时代的道德制裁》(译本由九州出版社出版)。
一、 “他们想毁掉我,想让我去死”
这本书关注的是那些并没有犯下大错的人,他们或许只是在网上开了些愚蠢的玩笑,整个人生就被毁了。
例如这位叫贾斯汀·萨科女士,从纽约乘机出去度假,在登机之前,因为无聊,就发了3条开玩笑的推特,当时她只有170个粉丝。
她没有意识到,她发布的推特,细究起来涉及到种族歧视,比如最后一条:“‘要去非洲了。希望我别染上艾滋病。只是开玩笑啦,我是白人!”
一开始,她可能还因为无人点赞而郁闷。但经过11个小时的飞行之后,她再次打开手机,情况完全不同了:短信挤爆手机,她被指责为“种族主义者”。
她赶紧发布道歉声明,中止了非洲度假,因为有人威胁要伤害她;甚至,“网上疯传她是四十八亿美元的继承人,父亲是南非矿业巨头德斯蒙德。”
而事实上,她是土生土长的长岛人,母亲是个单身空姐,直到她长大以后才改嫁给一个家境富裕的人。
但网络上的人不管这些:人们认定贾斯汀,萨科是生在富贵人家的种族主义者,尽管她既不是富家小姐,也不是种族主义者。但那些都不重要,只要她看起来像这种人就够了。——这个场景,是不是很熟悉呢?
贾斯汀从开普敦机场回到家后,姨妈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这不是我们家的立场。但因为你跟我们的关系,整个家族都蒙羞了。”
网络威力巨大:“公众的羞辱如同一阵飓风不仅影响了他们的生活,还波及了他们的生活半径的其他人,他们被羞辱,嘲笑,妖魔化,他们无力申辩。”贾斯汀·萨科不仅被家族视为耻辱,她还被解雇了,多次求职不成,最后去埃塞俄比亚的一个非政府组织做志愿者,经历了一个长时期的赎罪过程,但还是提心吊胆:因为她的资料在网络上一直保存着。
乔恩·罗森还跟踪了其他几个类似的案例。他不否认,当事人的行为本身有不妥的地方。但是,这些人在网络上遭受的打击,已经远远超出了当事人所应承受的。
有时候,即使当事人道歉了,也不被接受。正如另一个当事人指出:“他们不想要我道歉”, “他们想毁掉我,想让我去死。”
网络的残忍一面,昭然若揭。
二、小众的力量同样令人畏惧
乔恩·罗森警觉到,网络在某种程度上复活了古老的、已经废止的羞辱刑:
“公开羞辱正在逐渐复兴。经过一百八十年的沉寂(英国早在1837年就取消了公开处刑,美国则是1839年取消的),它终于东山再起了。公开羞辱是一种威力无穷的工具。它能产生高压,扩展速度和影响范围都极为惊人。阶级的界限被打破了,沉默的人可以发声了。”
所谓羞辱刑,就像《红字》里面的女主人公所遭受的那样,佩戴红“A”字,时刻将其过错和遭受的处罚公开展示,对人格进行羞辱。在我们社会,羞辱刑也不陌生:过去的枷号示众、游街示众就是羞辱刑。
在欧洲,19世纪羞辱刑就被废止了。因为进入工业社会,人员流动性大,一个人离开居住地,换个地方生活,所谓的羞辱就没有了意义。
但在网络上,因为人人都有麦克风,信息传播又是及时而全面的,所以,一个人的过错,将遭受来自不知什么地方的攻击。而且,网络资料只要不被有意删除,将永远在网上保留。无论何时,当事人只要一露面,过往的一切都会呈现。
正是这种情况下,欧洲司法界推动“网络遗忘权”,好多年才得以成功。
当然,在我们社会,网络的发展情况更为复杂一些。
首先要肯定,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间,网络在推动社会进步方面,起到巨大的正面推动作用,是主流的一面。
但是我们也要注意到,这种“羞辱刑”的权力,实际上随着“每人一个麦克风”局面形成,也有被滥用的可能。
正如papi酱所遭遇的,持有那种理念的原本是小众群体,藉由网络的汇聚作用,往往也会突然形成一定的打击力。
最近遇到一件有趣的事,说明了这一点。六一将至,一家出版公司选择平台推广童书,把某个专业的图书平台给放过去了。为什么呢?因为在那个平台推广的话,会被那一群坚定的不婚不育者攻击。
小众的力量,聚合起来,也是比较恐怖的。
三、后真相时代,有些人把“羞辱刑”用得纯熟无比
乔恩·罗森用一个“反馈回路”的比喻,解释社交媒体的影响,认为社交媒体变成了“一问巨大的回音室,我们的信念会被持同样信念的其他人不断强化”。
作者认为,技术乌托邦主义者,比如《连线》杂志的人,把网络动员视为一种新式民主。但事实恰好相反。网络“将人们禁锢在原有的世界里,阻止他们探索不同的看法。他们被困在反馈强化的体系里。在我们的生活中,‘世界上存在不同意见’的看法被边缘化了。”
这种说法,更常见的是“信息茧房”比喻。很多原本小众的极端观念群体,藉由网络动员起来,在他们自己的圈子里,通过回路效应自我强化,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小宇宙。
他们以为自己以为的也是所有人都应该这样以为的,所以小宇宙爆发一下,出圈了,令人瞠目结舌,就像年初某位流量明星脑残粉举报A03和lofter等网站事件。
他们不出圈,咱还真不知道有这号人物存在!
遇到张文宏或者papi酱这样的情况,小宇宙也爆发了一下,相比前者,影响就小意思了。
后真相时代,不问是非,只问立场。网络空间很多人,把“羞辱刑”用得纯熟无比。非我立场,其心必异,所以遇佛杀佛,逢祖杀祖。
作者说:“通常出现在我笔下的有权有势、疯狂残忍的大人物已经渐渐消失。如今,真正有权有势、疯狂残忍的人,正是我们自己。”
这种另类小宇宙越来越多,使网络行走的人们就像在草原湿地里跋涉一样,不小心就掉进坑里了。
作者引用一位受访者的话说:“社交媒体突然给我一种感觉,就像我正小心翼翼地应对喜怒无常的父母,担心随时可能挨打。”
不过,物极必反。当一些网络喷子在无限制使用这种羞辱权的时候,人们也已经见惯不惊了。张文宏大夫对于这种攻击是置之不理,而papi酱则是用“关你屁事”回怼。
各种不同意见互相对冲,正能量的沉默螺旋也不再沉默,说明我们已经习惯了网络的生态。
见怪不败,其怪自败。有了足够的反制机制,然后才能说,参差多样是幸福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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