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琛 来源：嘉会读书
“理想国”视频节目——梁文道的《一千零一夜》常让我温故知新，2016年4月知道了图像小说和《吉米·科瑞根——地球上最聪明的小子》（以下写为《吉米·科瑞根》）。出于好奇心，很快购买此书：译者陈鼐安，由“读库”与“小众社”联合出品。我也因此开始了对“读库”的相识相知，并一发不可收拾。
我是紧连着读了两遍《吉米·科瑞根》，即使如此，这中间仍会有“囫囵吞枣”的部分，新的理解必然要覆盖旧的。对一本书的一知半解也许是读下去的动力，绘本给予读者的想象空间，在每帧图像里疑惑和揣测——为什么这样写、这样画？
文字是精神和心灵的产品，作为承载体的书却是手中实实在在的物化品，会计较每一本书的印刷、纸张、字体甚至页码标示。我所在乎的上述要素都在《吉米·科瑞根》得到了响应，这令人欣慰；而当扉页中说本书“……完全以携带便利为出发点，大小恰巧可塞入小型提袋、背包和公文包，一点儿也不占空间。所以，生活中任何情景皆可随时取出阅读”时，我就有了一种特别贴心的窃喜。
《吉米·科瑞根》共有388页和3072张图片，有意思的是，原版复刻的这本书没有页码，每一张也没有关于阅读顺序的标号和提示。所以，虽然读起来费力费神，若要读出各有不同的感受来，这需要相当的耐心和理解力。
主人公吉米·科瑞根笨拙沉默，面相显老，一张“常被欺负的脸”，是那种不会被人记起的底层员工。从小由母亲扶养长大，强势的母亲即使住进养老院，也依然每天打电话遥控他的生活。这是个阴郁且善良的男人，想爱不敢爱，经常被人嘲弄和漠视。当30多年不见的父亲来信要求见面时，竟慌张地在家中摔伤了腿。
小说正是关于这个36岁的男人和生父相认的故事，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三天，整个过程平淡无奇。“父子相认”的故事并不新鲜，各种画面都能脑补出常见的套路：无比心酸的眼泪，缘何抛弃的质问，自我救赎的忏悔，幸福团圆的拥抱。但是，当吉米在机场与生父相见时，所有戏剧化的安排都没有发生，吉米依旧木讷迟钝，父亲故作幽默的轻描淡写，仿佛过去三十年的空白从未发生，未来他依旧是个好父亲。
如果只是这样一个老套的故事，再丰富多彩的描述，本书也谈不上看懂看不懂了。作者的心思巧妙，恰恰是在吉米父子重聚的故事中又穿插详述了另一个故事：关于祖父和曾祖父。《吉米·科瑞根》其实是一部家族史，是一部关乎伦理、情感、人性、罪恶的家族史。看似三天时间，实则横跨四代男人。
和孙子吉米一样，祖父詹姆斯童年十分不幸，因母亲早逝而与暴虐、粗鲁、自私的父亲共同生活，被同学欺负嘲笑，只能常常拿着母亲的照片流泪，甚至自责“对于一个小孩来说，最残忍的讽刺莫过于——我的出生竟使得她的生命终结，我想我对我父亲是该寄予同情，毕竟他这么寂寞也算是我的错”。终于，在1893年芝加哥世博会的最高屋顶上，詹姆斯被父亲遗弃，那一天是他9岁的生日。
两个不幸的小孩在故事中相遇，将近百岁的詹姆斯拉住吉米说，“他应该早几年打给你的，那时可能还有点儿用，但现在太迟啦，太迟啦。”吉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遗弃亲生儿子的父亲会收养一个黑人女孩，为什么抛弃母亲和自己，却是别人的好丈夫、好父亲，为什么时隔这么久又来相认？为什么他不说抱歉，如此的心安理得？尽管只是短短两天，对于吉米来说却度日如年，他内心恨之入骨，却笨嘴拙舌、仓皇失措，甚至逃避般地偷偷给母亲打电话。可是，当父亲躺在医院里生命垂危时，他痛哭流涕，自责“这都是我的错”，下定决心准备原谅父亲时，却已经失去了可以张口的机会。有人说，血缘里面可以容纳很多形容词，但“爱”、“亲情”、“纯粹”在这个故事中是排在后面的。
父亲车祸去世，吉米悄然离开。他赶着去和母亲一起过感恩节，却看到母亲有了新的伴侣。即使没有语言描写，吉米深深的失落感也溢满了整个书面。这是另一种的被遗弃，当每天逼你通电话被你烦透了的人突然对你熟视无睹时，你是该庆幸还是忧伤呢？小说的结局是温暖的，吉米在办公室遇到了热情的新同事，孤单的他似乎得到了应有的情感回应，感恩节的夜晚，两个人一起望向窗外美丽的雪花。
读完两遍，我不得不说，《吉米·科瑞根》构思巧妙，设计精致，每一帧图片细致入微、巧费心思，人物的形象表情、语言对话、内心世界都刻画得丰富、立体，我常常会停下来观察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图片，寻找人物和背景的细微变化，试图透视出吉米、詹姆斯的内心。
作者对于城市景观的描绘同样精心，建筑物及其周边简洁直观、高度精确，犹如一本电脑绘制的建筑设计图，勾勒百年前美国的城市浮世绘。聊聊几句，甚至无字，每一处场景，惯用沉默的背景布置推进故事走向，暗示着人物的心绪起伏，共情共鸣由此而来。
小说在细节处更是让人回味无穷，从首页超人演员与母亲过夜、到吉米在办公室看见“超人”从对面大楼顶上跳下摔死，再到故事结束时超人带着儿时的吉米飞翔；詹姆斯对母亲的思念，字典里的“MOTHER”，藏在“秘密基地”的照片，以为自己要死的早晨与母亲约定天堂再见；窗外的小鸟、树木、雪花，房间的电话答录机、“顶尖老爸”的T恤、用培根拼的字、宏大喧嚣的世博会；象声词的运用，点到为止的性描写，层层积蓄的情绪，无可奈何的内心独白、虚幻扭曲的梦境……每一张图都值得花些时间去好好琢磨。
阅读这样的书，如看电影一般，长短镜头结合，故事推进张弛有度，人物情感真实但不张扬，一幕一景生动有趣，画面感十足。如此的“图像小说”，描绘了最沉闷、最忧伤、最曲折、最无奈的成人世界，而这正是作者克里斯·韦尔的人生。他在本书的后记中写到：“我害怕那天的到来：我这一生几乎都在准备这重要的一刻。我猜我内心最根本、最大的恐惧就是，他不喜欢我这个人。”内心的惶恐和不安折射在自己的作品中，影喻出现实世界更为复杂的人性和残酷，这个地球上最聪明的小子最终会幸福吗？
这同样是一本略有些难懂的书，即使已通读两遍，发现还是有诸多未能完全理解的地方，我喜欢这样的感觉，每次都会有恍然大悟的成就感。大概高中毕业后就未曾读过漫画的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图画带来的文学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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