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透明的孩子
夕阳的余晖洒在空地上，天地暖融融一片，空地边缘栽着柳树，柳条随风轻轻摆动。柳树旁，小小的身影流着汗，提着一个大桶艰难地往前走，这个装满米饭的桶对他来说太重了。
停下歇息的孩子举起了一只手，橙红色的阳光透过那只半透明的手，颜色像装满了石榴汁和冰块的玻璃瓶。孩子痴迷地看着自己的手，一时忘了脚边的桶。
他想起了昨晚的噩梦，在一片冰冷的山崖上，他被三只长着獠牙的怪兽追赶，退无可退。
怪兽绿色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粘稠的唾液顺着尖牙往下滴淌，血红的舌头往外蒸腾着热气。
他的喉咙仿佛被冰冷的空气扼住，一声也喊不出来，当双脚已经退到悬崖的边缘，绝望让他无法呼吸。带着恐惧身体从山崖上落下，坚硬的山石让它碎裂成很多块，每一块的都透着蓝白色的光芒，世界安静了下来，钻心的疼痛和剧烈的心跳却没有消失，越来越清晰，直到惊慌地梦醒，左侧那颗心脏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喂！小玻璃！发什么呆？快点把饭拿过来！”远处的小楼上，一个胖胖的女人探出半个身子，大嗓门穿透整片空地。
小玻璃回过神，继续提起大桶，一步一步往前走去。喊他的是张姨，孤儿院里的食堂大婶，负责孩子们的饭食，也给孩子们搞卫生，还教大一些的孩子劳务课。
张姨满月一样的脸，嵌着一张小嘴，嗓门却出奇的大，严厉的眼神总是让人害怕。小玻璃每天饭点都负责把大家的米饭搬到吃饭的地方。煮饭的伙房和饭堂隔了这么远，实在不怎么科学。他这样想着，吸了一口气，憋着劲加快了步伐。
每个孩子都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面前摆着一模一样的菜。
“来，排队盛饭了。”张姨话刚说完，大家端着空碗马上排起了长队。第一个孩子把碗放在了桌子上，小玻璃拿起来装得满满的，像一座小山，再放回桌面，让孩子拿走。每个人都是这样，张姨也在旁边帮着舀饭。
小玻璃刚装完一碗饭，准备放在桌子上。一只小小的手却递到了面前，顺着这只小手，小玻璃看见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满怀期待，好像是很饿了。
“你等他放下，放下再拿，会割伤你的。”后面稍大的孩子提醒道。
水灵灵眼睛很困惑，但还是把手缩了回来。
小玻璃把饭放在桌面，小声地对水灵灵说，“我的手上有刺。”水灵灵拿起碗，用她好奇的大眼睛看了一会儿小玻璃的手，确实是一双特别的手，仿佛玻璃的材质，亮晶晶的很漂亮。但是她真的饿了，很快便捧着碗回到位置吃饭去了。
小玻璃给大家装完了饭，自己端着碗和菜走到最后面吃了起来，虽然张姨不允许大家吃饭说话，但是要好的小伙伴总是耐不住要悄悄聊天，细细的低语和着勺子撞击碗碟的声音，充斥着食堂。只有小玻璃一个人大口吃着饭，并没有小朋友理会他。他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所有大人都知道，但是太沉默，总是一副恭顺谨慎的样子，这样的性格并不惹人怜爱，恰恰相反，在这里会被人忽略。
“小艾，你刚来，小玻璃身体比较特殊，你不要好奇碰他，会受伤知道吗？”
小艾点点头，她水灵灵的眼睛望着老师，似懂非懂的样子。
“你的身体怎么有点透明呐？”一个炎热的下午，大家午睡刚起来，小艾看了小玻璃很久，阳光下的小玻璃透着光，淡淡的蓝色如同湖泊一般，粼粼的光芒随着身体的动作，在跳跃。
“玻璃渣，他叫玻璃渣，身体是玻璃做的，可危险了，上次有个男孩子被他割破了嘴巴，一个月都吃不了饭，只能喝粥。”一个男孩抹了抹刚洗完的脸，搭腔道。“所以你小心点，他跟我们不一样。”
小玻璃心里有些难过，但是已经习惯了。总有部分孩子喊自己叫玻璃渣，他也想像别人那样有正常的名字，小叶，小枫，明明，安安，就算这么普通的也比小玻璃好，可是从到这里的第一天，大人们惊讶过后，就这样叫他了……
春华秋实，四季轮换，小玻璃又长大了些，装米饭的大桶已经难不住他。
“玻璃哥哥，我帮你提呀！”小艾蹦蹦跳跳地绕着他转，像只兔子似的。
“你提不动的。快去吃饭，不然张姨该说你了……”
“我才不怕她，我陪你一起走。”小艾笑嘻嘻地走在小玻璃旁边，大眼睛像弯月一样。
从前那个拘谨胆小的小艾已经不见了，大家都很宠爱她。整个孤儿院，也只有她会时不时找小玻璃聊天，在其他人眼里，小玻璃像他的身体一样，仿佛透明，沉默寡言的他没有什么存在感。
“你说，家明哥哥前几天已经走了，你什么时候会走啊？”小艾问。
“16岁，16岁以后就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我今年……7岁，16减7等于，等于……”小艾掰着指头怎么都算不明白。
“你不会等到16岁，你这么可爱，很快会有人领养的，到时你就有一个家了。”小玻璃语气平淡地对小艾说。
“领养，这是好事吗？你会被领养吗？”
“嗯，是好事。我不会，他们不会领养一个麻烦的。”小玻璃透着亮光的脸看不出表情，小时候他通体半透明的纯白色，像块冰糖一样，院里的老师差点想叫他小冰糖，但是想想这名字不适合男孩子，便算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小玻璃的身体泛出了淡淡的蓝色，没有人懂他的身体为什么会这么特殊，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漂亮的玻璃身体却满是锋利的棱角，让人无法靠近。
踏进小食堂，里面的孩子多了不少新面孔。小艾跟着蹦进来，看见今天的菜里有她最爱吃的红烧鸡翅，兴奋地跑了过去。这一跑小艾突然绕到了小玻璃前面，小玻璃正走着呢，根本刹不住，要看要撞到小艾身上了，他知道自己撞上去是什么后果。小玻璃慌忙地一侧身，却还是没能站稳，后背直接压到了身后的张姨，张姨贴着墙壁，她下意识抬起双手去挡，只感到手掌一阵疼痛，她高八度的惊呼把孩子们吓得勺子都差点扔掉。
孩子们都抬头看去，只见张姨举着两只手，鲜血顺着手掌流到手臂上了，看来伤口有些深。她皱着眉头，嘴里咒骂着：
“哎哟，天杀的，疼死我了，你这孩子，上辈子作孽啊，上辈子作孽啊……”
小艾不知所措地站着，她知道是自己的错，可怜巴巴的大眼睛看看张姨，又看看小玻璃。
小玻璃从站起来后没有吭过声，张姨一声声的作孽都像桩子打进他心里，这样的场面是他最害怕的。抑制住自己发抖的身体，小玻璃从门口走了出去，他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应当去找其他大人过来帮忙。
小玻璃恰巧遇到了院长，说明原委后，院长找老师把张姨送去了院里的周大夫处。
“唉哟，院长啊，这孩子太危险了，越大越危险，不能让他跟其他孩子在一块啊。这次伤了我，下次指不定是其他小朋友。”张姨跟院长说。
“张姨，我不是故意的。”小玻璃低垂着眼睑，声音有些发抖。
院长看了看小玻璃，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确实是一副硬邦邦，棱角锋利的身体，但是这个孩子，这里不收留他，他还能去哪里。
“他是花山孤儿院的一份子，以后小心点就是，没必要大惊小怪的。”老院长沉稳的声音让人安心，小玻璃感激地看了一眼院长。像他这样怪异的孩子，能有容身之处已经实属不易了，又怎么敢不珍惜。
从这次事件之后，小玻璃更加谨慎小心，即便是别人愿意跟他亲近，他也尽量疏远。渐渐的，连小艾也不来找他聊天了。在孤单成长的岁月里，小玻璃活成了一个透明的孩子，不引人注目，让人省心。
转眼，孤独的小玻璃快16岁了 ，花山孤儿院的孩子年满16还没被收养，就要离开，接受安排做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或者放弃安排，自己去闯荡。决定去闯的孩子不多，花山孤儿院几十年了也没有几个，孤单无依的孤儿大多都会选择接受安排的工作，尽快融入正常的生活。
“小玻璃，你选择什么？”老院长看着这个特别的孩子，有些心疼。
“听说选择自己闯荡的孩子可以问你一个问题，要一个礼物。”
“是，只要我们能给的，都可以。”
“我选择自己去闯。”
“你确定吗？孩子，你做这个决定我不惊讶。但是外面的世界不比这里，人们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并不友好。”
16岁的小玻璃已经和成年男子一般高大强壮，虽然平时少言寡语，但并不缺乏勇气。
“院长，这里不能永远庇护我，哪里都不能。我想知道我是谁？院长，我的问题是，你知道去哪里能找到答案吗？”小玻璃认真地看着老院长，晶蓝色的瞳仁闪着星辰般的光芒。
老院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年轻的时候曾穿越整片大陆，到达最南端的城镇，那里的树木四季长春，繁花长盛。南方最大的山脉下，小村庄的老人告诉我，在山上有一个全能全知的仙女，她或许知道你想要的答案。”
在一个凉爽的秋日，小玻璃打包了行李，挥手告别生活了16年的花山孤儿院。老院长带着几个老师送别他，张姨也在。张姨抹了抹眼泪，她想拉起小玻璃的手，但是半路收了回来，胖胖的脸上满是心疼和不舍，“孩子啊，别怪张姨以前说过些不好的话，我这人就是这样，但我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多回来看看我们。”
小玻璃笑了，他很少笑，这笑容腼腆得像一朵含苞的花蕾，衬得他清秀的脸庞格外迷人。
“嗯，我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小玻璃披上老院长给的最后一份礼物，一件厚实的斗篷。他觉得这是最适合自己的礼物，这副身体不会感到冷或热，但却那么锋利，他不想再伤害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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