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和少女

作者: 对我而言啊 | 来源:发表于2019-03-30 14:09 被阅读17次

    其实都是一些冥冥之中的安排。

    当时是土豪室友过生日,一群人在附近的ktv要了个包间,酒喝上头后不知谁嚷了句“不如叫几个妞吧”,一群荷尔蒙分泌过剩的人都嘿嘿笑着点头同意

    他当时在角落里坐着,本来不喜欢这种场合的,但为了不显得那么突兀,也为了缓和同室友的关系,就答应着一起来了。

    土豪室友一听把钱往桌子上一拍,说:“今天肯定得让兄弟们满意。”

    几分钟后一群喷着劣质香水的女生穿着短裙进来,每个人脸上都扑着一一层白粉,假睫毛扑闪着看不清眼珠的颜色。她们像在物色猎物一样审视着他们,看谁才是能给得起小费的人,比谁眼尖,比谁速度更快。

    他也没在意,继续低着头玩手机,撇到脚边多了一双红色绒面的高跟鞋,显然有些不合脚。女生顺势在他身边坐下,顺滑的头发披散着几乎遮住了半边脸,只能看到额头和鼻子。

    若不是鼻翼右边那颗痣,他也不会那么快就认出她来。

    他开始有些坐立不安,显然在这种昏暗的灯光下她没有认出他。她翘起二郎腿,鞋子划在脚跟处,用略带慵懒的声音问他说:“有烟么?”

    其他室友们开始迫不及待的对那些女孩动手动脚,只有他没动,坐在那心情有些复杂的陪她抽了根烟。期间他们没有说话,沉默的被周围的嘈杂声掩埋。

    时间快要结束时一旁的一个室友突然调笑着说:“花钱买的你不摸,那让给我摸摸好了。”

    他看到她拿烟的手微微颤动,然后顺从的走过去。室友笑容猥琐的用双手做出抓的动作,就在碰及她胸前的那一刻,他将烟头烫在室友的手臂上,在众人的惊讶中拉着她走出了包间。

    “为什么要来这里?”在走廊中他问,声音却迅速被喧嚣的音乐声掩埋。

    “什么?听不太清楚。”她靠着墙壁,将头发拢在耳后。

    “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上班?”这次他几乎咆哮出来。

    她听见了,笑着吹了一口气,将身子倾过来靠在他耳边说:“因为我缺钱。”

    他们的包间门开了,他看到室友们愤怒不解的眼神,她的小姐妹们在调整着肩带朝她招手。她犹豫了一下,但也仅限于一瞬间,还是摇曳着朝她们走过去,对着那个被烫伤的室友说了句什么话,应该是“对不起”,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转身走下了楼梯。

    身后是室友“草你妈”的骂声,他攥着拳头看着空荡荡的楼梯,想起她鼻翼旁的那颗痣,周围的一切都恍惚起来,似乎一切都摇摇欲坠将要塌陷。他想将拳头砸在室友的脸上,却在回头时“哇”的一声吐出来。

    这令人恶心的世界,他在瘫倒在地上的最后一刻想。

    他在食堂里见过她。

    那天是周一食堂挤满了人,他要了一份番茄鸡蛋面准备找个位置,室友从背后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手一抖碗里的汤汁撒在旁边一个穿白色针织衫的女生身上。

    室友哈哈笑着走开,他窘的急忙把碗放在她旁边的空位置处从兜里翻出纸,一边擦她身上的汤汁一边道歉。女孩没有抬头,黑亮的头发全都遮在脸前,鼻音浓厚的问他:“你还有纸么。”

    他翻遍了口袋也没找出来多余的纸巾,说了句“等一下”便跑向附近的小卖部买了包纸,回来的时候女孩还在低着头,他在她对面坐下,将纸巾打开递过去,看见她悄悄的擦拭眼泪。

    可能因为自责,他坐在她对面想了好久的措辞准备安慰她,但又觉得语言是一件及其苍白无力的东西,他突然想到一个地方。

    “这里人太多了你这样压抑自己很难受的,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他说。

    他带她来到图书馆顶层,初春的风还有些凉意,但是十二楼的楼顶空旷冷清。女孩终于抬起头,用哭红肿的眼睛往下望。

    “你怎么会有楼顶的钥匙?”她问。

    “开一把普通的锁还是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的。”

    “经常来?”

    “没事的时候会偷偷跑上来,这里安静。”

    她没再说话,风将她面前的头发吹起来,露出精致的鼻子,鼻翼那颗小小的痣显得有些妩媚。

    “那你为什么不开心啊。”他想了半天问,“该不会真的因为我弄脏了你的衣服吧?”

    “当然不是,只是,怎么说呢。各人有各人的不开心,说了也没法感同身受。”她叹口气,露出与那张脸及其不符合的疲惫感。她的侧脸看起来忧伤的像一朵将要闭合的睡莲,洁净而又美丽。

    “那你以后想要来这里,可以找我。”他假装若无其事的说出这句话,和她站在并排看着楼下渺小的人们。

    “不了,我哭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的,很谢谢你。”她仰着头,墨色的发丝在风里柔软的舞动,光线将她修长的脖颈照成瓷白色。他想起一首诗里描写的女孩,他觉得那首诗就是在写她,易碎而又朦胧。他很想告诉她,但那句诗他忘记了。

    他们又再次沉默,在沉默中他想问很多话,比如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可以留下联系方式么,但是都没能说出口,直到那个女孩离开,他在楼上望着她白色的身影被风吹得单薄,她停下来朝他招手,然后进入了一片树林中,消失了身影。

    他回去后开始不停的想那个女孩,将她的模样画在画板上,甚至有一次在梦里见到她,还是那天的情景,光线明朗,女孩依偎着他将柔软的嘴唇贴在他的嘴巴上,他可耻的梦遗了。

    等春天再暖和一些的时候,室友们开始陆陆续续脱单,他晃荡在图书馆和画室之间,每次看到校园里有和她背影相似的女生他都会紧张一下然后假装不经意走过去看一看,但总会失望而归。

    他本来就是一个极少说话而又有些敏感的人,他从未将这件事情告诉别人,只是久而久之女孩在他心里神化成白月光一样的存在,她花瓣一样的脸庞,线条优美的脖颈,说话时的散漫忧伤,都让他觉得她同那些吵闹的女孩有所不同。

    整个春天他都在期待再次遇到她,他每次都会早早的在食堂二楼那个位置上吃饭,然后用目光搜寻人群。偶尔星期日时他会借本博尔赫斯的书在楼顶看着,顺带期待她的到来。

    他告诉自己很多次,如果再次遇见那个女孩,一定要勇敢的同她走一段路程。

    画家和少女

    只是见面的时间和地点都让他始料未及,失望么?当然有,一想到自己的白月光其实是别人口中的蚊子血整个人失望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那天回来后他和室友的关系到达了冰点,以前他也不怎么合群,只是他这次荒唐的做法让室友们更加不喜欢和他来往。那个被烫伤的室友会和别人说:“宋寅冬为了一个婊子烫伤了我。”

    他平复了几天的心情,在那几天他翻看自己为她画的肖像,还有为她写的诗,都像极了一个笑话可当他准备将她的痕迹都销毁时却有些不忍。她一定有什么隐情的,他这样想,然后决定要再次找到她问清楚。

    那家叫爱尚的ktv位于陇海路,被饭店和家电铺子夹在中间,巨大的金色招牌,耀眼又浮夸。他做了一个星期的兼职攒了钱来到这,点“公主”时说只要这里鼻翼上有痣的一个姑娘。

    这次她穿的是一条暗红色的廉价丝绸裙,还是那双高跟鞋,不紧不慢的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他主动掏了一根烟给她点上,没有点歌只有晃眼的彩灯忽明忽暗。她将鞋子踢掉窝在沙发上说:“你很有钱么,自己要了个包间。”

    “我们之前见过,你还记得不,那天在食堂。”他试探着问。

    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将他的脸托在手上左右端详,然后抿着嘴笑道:“每天见得人太多了,上哪里记得。”

    “我叫宋寅冬,你叫什么名字啊。”他将她踢的东倒西歪的高跟鞋摆正,说出这句在心里练习过很多遍的话。

    “许嘉琪,在这里叫琪琪。”她不看他,用手指肚摸着墙壁上凸起来的花纹。

    “那你很缺钱么?”他又问。

    “对啊,我那天哭就是因为觉得没钱活着真辛苦。”

    “那你可以做其他兼职,发传单,帮助餐厅卖饭,这些都可以。”

    “我都做过,这只是我其中一份来钱最快的兼职,我需要它,而且我又没有出卖自己的身体,你凭什么站在这里指责我?”她脸上看不出来丝毫的生气,彩灯打在她的脸上和头发上,她现在看起来像是要枯萎了一样,毫无生气。

    “你在这里一个小时多少钱?”

    “嗯?”

    “我需要一个模特,我可以用同样的价格雇用你。”

    他的画其实很难卖出高价格,毕竟是不知名的小画手,大多时候他都是画完就送人了。

    他一直想画一个少女,慵懒的绑着一头乌黑的头发,她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的心事,她的身体要是少女的那种幼态感,她站在一颗向日葵下流泪。

    这幅画他构思很久,但他无法平白的将脑海中的形态勾勒在画板上,而在此之前他也未找到适合这幅画的模特。

    她是最适合的,他见到她就能想到那副画的成品图。那天在楼顶,她仰着头感受阳光在脸上侵略,肿起的眼皮呈粉红色,她那种破碎的美正是他想要的。

    “为什么是我?我又没什么特别的。”她不解。

    “一种很微妙的直觉,答应我也没什么坏处。”

    她点头同意了,开了罐桌子上的啤酒,拿起话筒说:“给我点首歌吧,随便什么都好,这会太安静了。”

    我叫许嘉琪,二十岁,除了贫穷,一无所有。

    在所有女孩尽情享受大学生活时,我要为钱而烦恼。即便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兼职可以养活我自己,但养不活我生病的弟弟。

    我无法快乐,对我来说笑和愤怒只是一种符号性的东西,它代表不了真实的内心。可真实又是什么呢,活在这空荡荡的人间,谁人快乐,谁人堕落,无人耳闻。

    那天我再食堂吃饭,母亲打电话说不如退学吧,去工厂打工挣多点钱给弟弟治病,我说不要,她用很脏的话骂我,说我白眼狼,心狠,活着也没用。最后她骂够了,我说我会挣到更多钱的,就挂了电话。

    难过么,从小到大都活在争吵和贫穷之中,即便是我拼命地学习次次拿到第一名,即便是我考到了很好的学校拿到了奖学金,那又有什么用呢。我不过是一只被掌控在手中的风筝,飘啊飘啊,她用力一扯,我还是会掉进泥潭中。

    也就是那天我有了一个肮脏的念头,因为那个想法我将彻底和自己决裂。那些眼泪不是为了别人,是在那个念头冒出时为被杀掉的自己。

    他身上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带我去图书馆的路上我一直低着头,看见他的黑色帆布鞋上沾有一片树叶。那天我差点放弃那个想法,我嗅着风的味道,肿胀着眼睛看着眼前干净的少年。我甚至在一瞬间冒出一种疯狂的念头,让这个少年带我走,离开这里就好,跳下去也行。

    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我很快就平静下来认清楚自己所处的世界,嘲笑自己妄想。

    其实那天在ktv一眼认出来他,故意用头发将整个脸遮住想赶紧找个位置坐下,无奈鞋子不合脚被她们抢先了一步,只剩下他旁边还空着。

    就假装不认识吧,比起遮遮掩掩还不如光明磊落,反正已经不要脸了,不如更加干脆的将自己毁灭吧。

    后来他又来找我,让我当他的模特,其实我能看出来他并不是很有钱,他的牛仔外套袖子边缘有些磨损,手腕上只带了一串不起眼的佛珠,长相上没什么特点,只带有一种慵懒感。

    但我答应了,带着点好奇和期待。那天我穿着白色短袖和牛仔裤去找他,他带我去一家废弃的还未来得及推掉的房子,被他稍微整理一下,那就是他的画室。

    很多彩色的颜料,将它们混淆在一起就会变成黑色。我看到墙上还有桌子上摊开的未干的油画,很难想象出他画画时是一种什么表情。

    他让我站在破旧的窗户前,午后两点阳光正热烈,木质的窗户被蛀虫和灰尘折磨成衰老的样子,阳光里夹杂着灰尘穿透进来。他转过身,我换上他为我准备好的一块烟灰色质地的轻纱,包裹好身体后斜靠在旁边的木桌上,阳光刚好照在我身上,我能看见自己裸露的锁骨泛出亮晶晶的光泽。

    他支好画板,愣在那里看我,但他的眼神里没有欲望,只有惊讶。他说,你是件艺术品。

    那个下午过去的很漫长,我偶尔看看他,偶尔看看窗外,这片废弃的地方有成片的野草,还有断裂的红色砖头。有时候有鸟叫,阳光让人昏昏欲睡。他有时会停下来靠近我观察,有时会将我的手臂放在阳光里观察它的颜色。

    直到阳光暗下去,他背过身子让我换好衣服,顺带把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我吵着要看画,他略带害羞的展示给我看。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美丽,画中的少女眼神忧伤的让人心碎,她有茂密的长发还有精致的脸庞,而我明明是黯淡的没有色泽的,是压抑的寡淡的。

    “这不是我,我没有那么美丽。”我说。

    “不,是我没能把你的美完全画出来,你是件艺术品。”他重复道。

    画家和少女

    他找了好些地方,终于选中离学校很远的一个村庄,那里都是空旷的田野,在子和水稻中有一片茂盛的向日葵。

    因为那副《那个女孩》他在画手圈激起了一小片浪花,也陆陆续续的卖掉了一些画。他把卖画的钱还有兼职画画老师的钱都给了我,我都接受了。

    挑了一个没有云彩的晴朗日子,光线很充足。他背着画板带着我倒了几班公交,又骑了很久的自行车终于到了那个村庄。

    那天很开心,特意穿着一件碎花的裙子将头发办绑在耳后,像是去郊游。我们穿过一片绿油油的麦田,偶尔有白鹭斜着飞进附近的池塘里,还有麻雀大胆的站在稻草人上。

    那片向日葵金灿灿的耀眼,他从背包里拿出水和面包递给我,开始找一个合适的角度支画架。向日葵下是燥热的一片隐秘地,那里有很多的蛐蛐聒噪的叫个不停,还有那种常见的白色蝴蝶。

    “如果只有你一人身处在这片热烈的向日葵中,你内心藏着秘密,那些秘密挤压着你,就在一刻,你会怎样。”他说着把一只病恹恹的向日葵塞进我手里。

    “在这里流泪不会被耻笑吧。”我拿着,站在一片茂盛的向日葵前,那些饥饿和寒冷的感觉在温热的阳光下向我袭来,告诉我痛苦时常存在。

    “我还想挣脱掉这些束缚,哪怕片刻的身无一物也是快乐的。”

    他转过身看一片明亮的湖,上面飘着绿色的水藻,有几只灰色的鸭子无所事事的游着,我褪掉了身上的衣服。

    “纯粹的快乐是很难的。”我让他回头,我知道他想要画的少女,不是遮掩的,而是将所有情绪都裸露出来,那种原始才是他要找寻的,而我竟然也愿意如此。可能我曾幻想过他会带我离开,或者说他是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画家。

    在一片生命盎然的花朵中怀抱着绝望心态的少女,我忘记自己身处的环境,也忘记面前的他,只感受阳光刺破皮肤的快感,还有风,用温柔的舌头舔舐着我的双腿,万事万物都很安静,我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掉下眼泪来。

    他问我:“你在沉默时会想些什么呢?”

    “会想什么时候我才能变成一只鸟,想飞到哪就飞到哪,多好。”

    他抿着嘴巴笑,“你很特别。”他说。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经历的比旁人多而已。”我突然很想给他讲故事,也没问他愿不愿意听就自顾自的讲了起来:“我十岁那年和弟弟在村头等打工的爸爸回来,等了一整天,后来还是母亲哭着告诉我他不会回来了,跟外面的女人的跑了。”

    “喂,你有什么话想说么?”我问。

    “你这个样子很美,让人忍不住想吻一下。”他停下手中笔盯着我的脸庞说。

    但他也没有靠近我半分,我的身体暴露在阳光之下,期待着他能勇敢点过来吻我。但直到太阳沉下去,我穿好衣服重新站在他的画面前,他也只是伸手替我拨正飞到额前的头发。

    他和她失去了联系,在他赶完这幅画准备告诉她时,却发现她消失了,电话永远都是关机状态。他甚至又去爱尚ktv找她,但是那里的人说她已经很久没来了,有个画着浓厚眼妆的女孩斜着眼睛打笑他说:“可能真的去当鸡了吧,她那种穷疯的人。”

    他给了那女孩一巴掌在保安来之前跑开了,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和她之间的联系少的可怜。他不知道她的专业和班级,每次要送她回寝室也被拒绝。她们也不聊天,仅有电话维持联系。

    她在拿到最后那一笔不少的报酬后,没有打一声招呼就像蒸发了一般,除了那些画证明她真的存在。

    那天他从画室回来,被烟烫伤的室友不怀好意的凑过来说:“看学校贴吧了么,那个被学校通报批评的陪酒女被人扒出来是谁了,你认识的。”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躺在床上佯装平静的打开手机去搜那个帖子。是一个女生发出来的,写陪酒女如何婊的装高冷,如何夜不归宿,如何肮脏,下面还有女孩的照片,很显然是从合照中截下来的。

    他浑身发冷,手指停在照片上,被不停的放大缩小,直到隐约能看见鼻翼上的那颗痣。

    像是在结冰的湖面上行走,突然裂了一条缝,还未来得及逃跑就“咚”的一声掉进去,窒息到发不出一声的呼叫。他觉得,至少她不会堕落成那个样子。

    一个星期后她主动发短信给他:“可以画室见么?”很简短的一句话,也没有说时间,但是他在收到短信后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画室,

    她依旧穿着那件碎花的裙子,只是人看着更加消瘦苍白,依靠着破旧的窗子站着,盯着手臂上的阳光发呆,见到他咧着嘴角笑了笑,眼神澄澈,只是眼角的清淤很是扎眼。

    他忍住了想要抚摸她淤青的手和压抑着的关心:“我看到了,那些帖子。”他说。

    “什么?”

    “贴吧里说,你是陪酒女,被室友举报了,勒令退学了。”他的话像针,一字一字,一根一根,扎在她心上。

    “都不重要了。”她回答。

    “为什么?”他倒是很愤怒。其实只要她否认,说那些不过是造谣,他肯定会选择相信她,然后上前抱住她,告诉她以后不要无缘无故消失了,有什么问题可以说出来,他能和她一起面对。

    以前是他太懦弱,面对她总有无数个为什么想要问却都忍住了,怕吓到她,也想着来日方长慢慢走近她。

    “因为我需要钱。”

    “钱钱钱!为什么你的世界里只有钱!我以为你会是特别的,我真幼稚,你不过和那些女人一样!”他一拳砸在墙上,双眼通红,愤怒让他短暂的丧失了理智。

    她没说话,钻石一样透亮的泪从她的脸颊处滑落到鞋面上,她的肩膀开始颤抖,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在角落里哭起来。

    他平静了下来,开始后悔自己的冒失,有些稍显笨拙的蹲下来抚摸她的头发,最后将她整个人抱在了怀里。

    “脸上的伤是舅舅打的,他儿子结婚,我母亲欠他好几年的钱一直还不上。在饭桌上他跟母亲说自己的老板离异带着两个孩子,把我嫁过去就不用愁钱了,我骂他不要脸,他的拳头就挥了过来。当时我母亲也在旁边,她一句话也没说。”她的眼泪流进他的短袖里,是滚烫的。

    “我还记得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没有吃过那种包装袋里的面包,有天周日轮到我打扫卫生,我在教室门后的垃圾桶里看到别人扔掉的夹着果酱的面包,果酱是香芋紫,还有一小半,它就躺在一堆废纸之间诱惑着我。教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快速的把它藏在口袋里,将牙印的地方撕掉,剩下的带回家和弟弟一起吃掉。”

    “我去当公主,那些混合着烟味和酒味的男人会在我身上乱摸。有次一个男人摸我胸,我把他手拿开,他告诉了主管,我一天的工资没了。”

    他不想听她继续说下去,将她的头从臂弯里捧出来吻她脸上的眼泪。

    “我很穷啊,我一直都很穷,贫穷的想发疯。弟弟住在医院每天都要往里面砸钱,我是家里唯一的支柱啊,我能怎么办呢,谁不下想做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她哽咽着,将那么多年的委屈,心酸,屈辱通通暴露在他面前。

    “我说我没有陪酒只是还不上钱被造谣有人会信么,信了又能怎样呢,什么都无所谓,我只想着一切都快点结束吧,好累啊能死么,没有人能拉我一把。”她的喉咙哭到发紧。

    “我能,让我拉你一把吧。”下一秒他吻在了她柔软的嘴唇上。

    他说别往下陷了,我带你走吧。在我二十年的生命里这是唯一一句能让我心动的话。

    我拼命的回吻他,咬着他的嘴唇,吮吸着他的舌头,想要将所有的痛苦委屈都揉进着缠绵不休的吻里。

    他的双手停止颤抖紧紧捏着我的肩膀,我们就半跪着接了一个很漫长的吻,夹杂着一丝的血腥味。

    在那漫长的眩晕之中我忘记冬天是怎样啃着干脆面看着别人将吃剩的汉堡扔进垃圾桶,回到家后有做不完的家务和谩骂,母亲是怎样哭肿着眼睛扯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

    在快要窒息时他停了下来,用手指温柔的抹掉我脸上的泪说:“怎么哭了。”

    “我没哭。”我说。

    “给我两天的时间,我带你走。”他说。

    “好。”

    “在画室见。”他说完,又吻了上来。

    她还没来。

    他在画室等了很久,在等待中他将行李箱打开检查了一遍东西,那双他最喜欢的鞋子没有装,还有好多画都放在了寝室床底下,他留了一封信在床上,想着大家找不到他后能够发现这封信。

    他也想过父母,对于这件事他还想不到合适的措辞开口,能有多坏的结果呢,他已经顾不得了。

    他要带她去一座南方城市,那里气候温和养人,她做一些家务,他出去当老师。虽然日子会过得清苦,但两个人能在一起总归是好的,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带她过上好日子。

    他坐在那里勾画两个人的未来,为这种疯狂的行为感到有些激动。他在书中看到过很多次这种情节,近乎毁灭的爱情正是他一直所向往的。

    可是时间越来越久他越开始焦虑,她为什么还没来?发生了什么?被家人发现了么?

    他想到这里立刻拿出手机拨通她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他开始急躁起来,不停的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踱步。

    比很久还要再久一些,天色变成蓝紫色,白色的花朵已经悄悄闭合。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她发来的短信。像是触电一样,他慌张的点开:

    抱歉,我还是没有办法抛下一切和你走。

    紧绷着的弦终于断开了。

    我没去。

    那天早上我收拾好一切,将本来就不多的东西挤压在行李箱中再重重的合上,算是和这二十年郑重道别。

    离开之前我去了一趟医院,母亲正趴在弟弟的病床上睡觉,她苍老干枯的厉害,头发枯燥发白,蓬乱的散在脸上。

    弟弟在醒着,他冲着我笑,示意我有话想说。我把耳朵凑过去,听到他说:“姐姐,等我好了咱们一起放风筝吧。”

    我们之间相差五岁,以前每年春天我们都会拿着捡来的风筝在村里跑着放,一次风筝挂在了树枝上扯不下来,我在那着急的哭,他像个小大人一样说姐姐不要哭了,我去给你摘下来。他脱掉鞋子爬树,那棵树又高又粗,他像猴子一样敏捷的爬在树梢上摘下风筝冲我笑着说:“姐姐你看,这样不就解决啦。”

    在我们贫穷的那些年里,他会跟我勾画以后的蓝图,他说他要好好学习成为一个有钱人,把妈妈和姐姐都接近大房子里,给姐姐买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衣服。

    突然眼睛发酸,我想努力逃脱与我无关的一切,可到最后竟然悲哀的发现我依旧是那个风筝。

    “好,那你要乖乖听医生的话。”

    我背过身子擦掉眼泪,在那一瞬间一种一样的力量重新将我扯回地面,我觉得我愿意为了他做一切,只要他能好起来。

    那个破落的画室最后因为拆迁被推平了,窗户,颜料,画,都被掩埋。

    一天下雨一个拾荒者在废墟中捡旧物,把那些沾着泥水的毛笔拔出来带走,一叠画也被翻了出来,他好奇的看了看,画中都是同一个女孩子。中间有一张掉落在地上,是那个少女裸露着站在一片茂盛的向日葵前,他“咦”了一声将画都扔在泥水中拖着袋子走了。

    淅沥淅沥,啪嗒啪嗒,画褪色晕染,画中的少女被冲刷走了。

    那个拾荒者不识字,不然他应该会看到旁边题的一小行诗: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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