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

一

陆缘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只见原本的晴空已被乌云所笼罩，阴沉压抑，山雨欲来。狰狞的亮白电光在黑暗中蜿蜒掠过，随之而来的是回荡在整个天地间的震耳雷鸣。

轰隆隆——

她眉心蹙起，很是担心：“今天的天气实在太糟糕了。”

男友方翔难得下一回厨，这会儿正手忙脚乱地切菜调味，闻言便随口应道：“大概是因为我在渡劫的关系吧。”

“渡劫渡劫，你咋不上天呢？”陆缘笑骂。

方翔探出头来，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怎么能上天，我说好要陪着你的啊。”

“……切，谁要你陪。”

陆缘撇撇嘴，却无法忽视心头涌起的甜蜜。

虽然这家伙身上其实多的是缺点，比如脑子不定期抽风，比如身子板瘦弱得像女孩，比如睡觉呼噜声奇大。但可能是情人眼里出潘安的缘故，陆缘就是觉得对方很好，好到就连对方随口说出的一句话，都能让她感动得不行。

可随着又一声雷鸣，苦涩和心酸如同潮水般涌来，将这种感动冲淡殆尽。

男友的话对了一半，确实是有人在渡劫。

不过，是她的。

二

道法衰败，科技昌盛，这就是陆缘出生的时代。

尽管如此，世界上仍然有少数修仙者存在。他们穷尽毕生精力践行着求仙问道之途，以期能够在寿命极限之前突破雷劫，去往极乐上界。

陆缘的师父就是这样的一个修仙者。

无奈的是，他的修行资质着实普通，即使已经白发苍颜，离飞升也还是有不少距离。

幸运的是，在生命的最后十年，他遇到了陆缘。

陆缘本是个普普通通的孤儿，在六岁的时候被师父领养，便摇身一变成了逍遥仙宗的第八十五代传人。从那以后，她跟在师父身边潜心修行，由于天赋异禀，在十五岁的时候，她就已经完全超越了师父的境界。

还记得当时已经卧病在床的师父，激动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指紧紧抓住陆缘的双手，颤抖着声音道：“不出十五年，你肯定能够渡劫！”

渡劫，是所有修仙者梦寐以求的终点。成，则飞升上界；败，则尸骨无存。

只是陆缘没有想到，这一天居然来得这么快。

三

如果在以前，陆缘也许会倍感欣喜；可自从遇见了方翔，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还记得两人初遇。

彼时，自己因为察觉到体内灵气的突然躁动，便悄悄从教室里溜了出去，找到个没人的角落盘腿坐下，静心调息。

等终于理顺了修行上的问题，天色已经有些暗沉。

陆缘长长呼出一口气，正准备站起身来，一道清亮的嗓音伴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近：“听说这女鬼似乎是几百年前的人物，因为家道中落，穷困潦倒，便沉浸于修仙一途，就连到死的时候都是盘腿坐在地上的模样……”

然后，声音的主人就和陆缘打了个照面。

“啊，女鬼。”他脱口而出。

陆缘借由昏暗的光线抬头打量着对方，得出个结论：长得不错，就是有些嘴欠。

身后朋友的几声嗤笑终于让男子反应过来，只见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歪头笑道：“美女好兴致，在这里修仙啊？”

“境界怎么样了，到元婴了吗？”

“实不相瞒，我在几日前就已经步入小乘了。”

“我是方翔，难得碰见同道中人，就认识一下呗。”

四

明明没有得到回应，方翔却一句接着一句说得自得其乐。

陆缘厌烦他的聒噪，又不知道该怎样用正常人的方式让对方闭嘴，便只好沉默地站起身来，径直从他身侧离开。

走远时，另外几人的声音隐约从后方传来。

“阿翔，你这搭讪的方式真是清新脱俗啊！”

“受教了，受教了。”

陆缘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

本以为自己和那家伙不会再有交集，没想到第二天，一则“教学实验室走廊深处惊现修仙女鬼”的帖子就传遍校园网络，里头详尽描述了遭遇的情形，配合着模糊的照片，似乎有那么几分真实的味道。

最关键的是，这话题对象就在大家的身边，帖子自然受到了极大关注。

感受着周围若有似无的视线，陆缘虽然表面上波澜不惊，但其实内心又惊又怒，心想自己当时就不该放这帮哗众取宠的家伙离开。

没想到的是，不用她去找，方翔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美女对不起！”

刚一见面，他就来了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只差五体投地。

“我没想到死胖子居然暗搓搓拍了照，还偷偷传上了网！我已经和他谈过人生了，也逮着他把帖子删了，但归根到底问题还是在我，所以——对不起！”

“有什么需求你尽管吩咐，就算是让我摘星星偷月亮我也认了！”

他的声音无比响亮，毫不意外地吸引来了无数的注目。

陆缘冷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皲裂。

她感到尴尬异常，却没有发现，自己心底恼怒的情绪都如流水般消逝无踪。

五

自那以后，陆缘就多了个跟屁虫。

从一开始的厌烦，到后来的习惯，再到心生依赖，从小被教导要清心寡欲潜心修行的陆缘，第一次知道爱情的甜蜜是什么样的滋味。

陆缘告诉方翔，自己真的是修仙者。男友没有表现出惊讶或者害怕，而是一把抱住了她：“当然是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陆缘亲自教方翔火系法术，看着对方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练习，终于在自己面前成功放出了一朵火焰玫瑰。虽然火花只维持不过短短十秒，而且这种事情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但在当时，被珍视的幸福感，让她如同沐浴在阳光下一般温暖醉心。

和方翔在一起的四年，是陆缘二十多年生命里最鲜活的日子。为了能和他更长久地在一起，她甚至放弃了修行，只求能够逃过雷劫的锁定。

遗憾的是，天道似乎不愿意放过她。

目光在方翔那张熟悉的脸孔上滑过，陆缘心中忧愁倍增。

方翔无知无觉，见时间差不多便提议道：“我们吃饭吧。”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我们就快不能在一起了你还提什么吃！

陆缘没什么胃口，但却还是笑着应了声：“好。”

毕竟这顿饭是对方亲手做的啊。

六

“怎么样？”方翔的眼中闪烁着期待。

陆缘虽然有些心不在焉，却也被饭菜的味道给震惊到了：“想不到啊，你还是个天赋型？”

“我其实也练习了好久，你能喜欢就太好了。”方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深深注视着女友的双眼，双手捧出了个丝绒盒子，“阿缘，我可以为你做一辈子的饭，你能不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缘厉声打断：“不能！”

自己今晚是死是活都未可知，哪怕是活了也不能逗留在这个世界，那又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不负责任的承诺！

方翔没想到求婚会被拒绝，一时有些懵，接着便反应过来：“你你你，不会在外面有小白脸了吧？”

小白脸你妹！陆缘翻了个白眼，却脱口而出反问：“为什么不能是肌肉男？”

“还真的有？！”

你个傻瓜还真当真！

陆缘心里叹了口气，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借这个理由断绝两人的关系时，强烈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天雷要来了！

她只来得及从窗口跳出去，抬头就见一道电光来势汹汹。

七

轰——

意料之外的疼痛并没有出现，陆缘甚至没有感觉到对抗的力量。

尘埃落定时，她只见到自家的自建房被劈成了碎石瓦砾，方翔顶着个爆炸头，正一边松动着筋骨一边对陆缘说道：“幸好周围没别人，不然可就有点尴尬了。”

陆缘目瞪口呆：“为什么天雷劈的是你？”

“因为我在渡劫呀。”

陆缘愣了愣，大叫道：“你是修仙者？”

方翔也很是惊奇：“我以为你知道？”

陆缘这才意识到，对方好像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是修仙者的事实，只不过她一直都当作是玩笑话。毕竟根据师父的说法，天地间的修仙者已经相当稀少，而对方吊儿郎当的模样，与她认知中的修仙者也实在相距甚远。

“……那当时，你怎么连变个火花出来都要练习？”

“啊，我那不是为了体现自己的诚意嘛，特意选了不懂的术法。”

说话间，又一道天雷劈下。

“方翔！”陆缘失声，就要朝对方跑去。

“没事没事。”刺目电光中，人影抬起手来摆了摆，“你可别过来，这天雷我扛得住。”

“可是，你抗住了，也就意味着要……飞升了啊。”

那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八

没想到方翔更惊讶了，语气满是不可思议：“你这都是什么年代的落后知识啊，上界早已消亡，这天雷劈了也就劈了，还能怎么着？我这都是第二回了。”

“哈？”

“所有我当时瞧着差不多了，就特意租了这个乡下地方的房子，免得被看到了尴尬……”顿了顿，他恍然大悟道，“哦哦，我知道了，你就是传说中的‘修仙古董’！”

“……”

忧愁烟消云散，陆缘突然很想打对方一顿。

但下一刻，她的身体率先作出反应，冲过去和对方紧紧抱在一起。

方翔用他的烤猪手拍了拍陆缘的肩膀，笑道：“你这么热情，我会不好意思的……唔，求婚，应该算是答应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天雷似乎劈得更狠了。

九

四十九道天雷过后，云过风清。

陆缘抬头看天：“有种你再狠一些？”

青天发出了如同闷屁一般的声响，终究是什么都没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