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缓缓滑入夜色，铁轨沿线的村庄在四合的暮色中依次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家家户户院子里的灯笼和彩旗，红彤彤的春联和福字，将北方萧瑟的冬天暖了起来，年的味道更浓了。
窗外的景色大抵是相同的，望不到边的光秃秃的田野，坐落在绵绵黄土上的村庄，寒风中挺立着的叫不上名字的树和高远澄澈的天空。这是北方的冬天，清冷而温暖，平淡而亲切。
记得儿时，我和爸妈住在城郊的工厂家属区，远离城市的喧嚣和拥挤，生活中充满了大自然的气味。记忆中的冬天有高大笔直的白桦树，落光了叶子的树干笔直地指向天空，望也望不到头。白天变得很短，似乎一眨眼的功夫，落日在西天扯出粉红色的晚霞，天色渐渐暗下来。家家户户的烟囱开始吐着袅袅的烟，煤炉上咕嘟咕嘟冒泡的汤锅，缓缓地吞吐着冬夜漫长的温暖。老爸亲手给我做的冰车放在门边，而我开始盼着下雪。
家坐落在远离城市的地方，给了我亲近自然的机会。春天可以在空荡的操场上骑单车，放风筝，夏天戴了柳枝编的帽子捕蝴蝶捉蜻蜓，秋天在甜蜜的瓜果香里拾捡最黄的落叶，冬天在呼呼的寒风里堆雪人，玩冰车。现在想想，原来我早就过上的春沐清风夏听雨，秋拾落叶冬赏雪的神仙日子，只是那时的自己尚不自知这样的清闲日子是何等的难得，时间久了，只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工厂后面有一条铁路，经常会有黑色的拉着货物的铁皮火车呜呜地驶过，有时也载着一车车的旅客。我站在铁路边不远的地方，看着一扇扇小窗后面向外张望的脸，感受着火车驶过时轰隆隆震颤的大地，幻想着他们要去往怎样新奇神秘的地方。很久以后我读到卞之琳的《断章》，会莫名地想到那个场景。不知那年火车匆匆驶过时，窗外那个小小的我成了谁眼中的风景。
再后来我回到城里读小学，便很少回到儿时生活的地方了。我的白桦树和冰车，粉红落日中的袅袅炊烟，都定格在了遥远的童年记忆里，许久不曾再见。倒是火车慢慢融入了我的生活，一年年地载着我从外面的世界回到故乡，再离开。
大学那几年，假期伊始，会和一群同乡的伙伴结伴乘车回家，有多年的闺蜜，有大学时期结识的同乡好友，也有那年彼此喜欢的人。从我们读书的西南小城到我日思夜想的西北的家要经过三十个小时的车程，一路的欢声笑语，零食逗趣，使得这漫长的旅程不再枯涩。假期收尾，总是匆匆挥别站台外前来送行的爸妈，同伙伴们一起，迫不及待奔向未知的新学期。回想那时的自己，对自由和独立充满了渴望，总是轻易忽视了身后父母留恋的目光。再后来，时过境迁，曾一起同行的爱情和友情被生活拆散，遗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成了手机里深深浅浅的问候。而那年的我也没有想到，会在几年以后只身在北京漂泊，为了理想或是生活，远离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似乎一切都变了，理想，朋友，爱情，在短短几年里被重新洗牌，又似乎什么也没变，爸妈牵挂的心和留恋的目光，家里美味的菜肴和舒适的床。如果说年轻时的我一心只想往外走，现在的我似乎开始贪恋家的温暖。异乡冰冷的夜晚，一通来自老爸的电话，一块从家里带来的老妈亲手做的饼，都是对一颗想家的心最熨贴的安慰。
此刻的我坐在回家的火车上，车厢很空，摇摇晃晃的。大多数人应该已经到家了吧，毕竟明天就是年三十儿，漂泊各地的游子终于能同家人团聚。回家的路很长，很远，车厢里是阔别已久的乡音，车窗外是越来越熟悉的风景，而我似乎已经嗅到了年夜饭桌上家的味道。是啊，家的方向就是年的方向。
年，真的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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