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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曾经看过一部电视剧,电视剧的名字我现在早已忘却,现在模糊记得讲的是一个姑苏城的叫花子得知当朝状元郎被皇上钦点为钦差大臣,手持尚方宝剑微服私访出巡江南,于是冒充这个姓方的书生到处招摇撞骗,骗吃骗喝骗财骗色的故事。
叫花子衣衫褴褛被当地官员、乡绅、名士看成不拘小节,疯疯癫癫被看成放荡不羁,大吃大喝被看成腹有锦绣,流连青楼被看成潇洒风流。
有一次叫花子醉卧在一座楼阁亭台的地面上,“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醒来之后已是日到中天,于是此君做出了一件有伤风化的事情,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捉身上和发中的虱子。碰巧一群秀才前来拜访,观摩学习,熙熙攘攘地将叫花子围了一圈。此情此景,众人早已见怪不怪,有好事者要求“叫花子”题字一幅,好为家乡的青山绿水增光添彩。叫花子浑浑噩噩,没有拒绝,思考片刻,也不知道写什么字好,突然想到自己正在挠痒痒抓虱子,就问这个“虱”怎么写,众人告诉写法,于是留下一幅歪歪扭扭的“虱”字大笑而去。众皆疑惑,不明所以,在那里抓耳挠腮,苦苦思索,又有好事者说:“这‘虱’比‘風’只少了一笔,是说此地风景比起名山大川还差那么一点吧。”众皆恍然,以为如此,不由得肃然起敬,纷纷给“状元郎”竖起大拇指,赞叹大人果然见多识广,慧眼如炬,不似我等井底之蛙,孤陋寡闻。
叫花子能写字,说明在此之前也是个读书人。其实一直没被人拆穿,主要是两人长得简直一模一样。大家也能料到编剧的思路和电视剧的结局,两人原本是亲兄弟,少年失散,自此一个发达,一个落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命运之高深莫测,不可捉摸,由此可见一斑。
忽而我就想起小时候的虱子来。
1997年,香港这个阔别了百年的游子终于回到祖国母亲温暖的怀抱。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年,母亲给我买了一件短袖,上面印着象征香港特别行政区的的五星花蕊紫荆花。我们邵寨人把这种比背心复杂比衬衫轻便的圆领短袖叫做“筒筒”。
那些年,我们要和暗夜斗争,于是就有了煤油灯;那些年,我们要和布料的磨损斗争,于是煤油灯下母亲拿起针线,缝缝补补;那些年我们要和贫穷、困苦、艰难、落后斗争,于是煤油灯下,不光有飞蛾扑火的一往无前和无畏牺牲,还有一项古老而传统的活计——挤虱子。
我们低着头的影子投射到弯曲的窑洞墙壁,细心、认真、专注而又着迷,有时候哈喇子还会不知不觉地流下来。除了窑洞外面猫头鹰低一声高一声“凄凄惨惨戚戚”的叫声,安静地能听到煤油灯嘶嘶地低吼。
虱子应该是一种小昆虫,六足,有触须有嘴巴有眼睛,幼虫蜕皮3次,变为成虫,体长大概3毫米,头很小,几乎没有脖子,肚子占了身体的大部分。
有句歇后语是这么说的,“和尚头上的虱子——有吃的没住的”;反过来也可以这么说,“被窝里的虱子,有住的没吃的”。邵寨塬上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虱子最爱待的地方是衣服的皱缝处;邵寨塬上有经验的人都知道,人生最痛快的事情莫过于找到虱子并将其放在两个大拇指指甲盖临时搭成的窠臼里,然后轻轻发力,你也可以咬牙切齿地使上吃奶的劲头。但只听得啪的一声,虱子活生生被挤压而死,肠穿肚烂,死相难看,好像灵魂被抽走,只剩下一张透明的皮,一个空的躯壳,一间空屋子。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年,邵寨塬上的虱子那么多,那么多,头上、身上、筒筒里、内裤里,似乎到处都可以看到它们的身影,仿佛怎么挤都挤不完,“子子孙孙无穷尽也”。那些年,邵寨人常备的药物不是红花油、花露水、红药水,而是一种叫做“灭蚤粉”的东西,装在类似于大宝SOD蜜的塑料瓶子里。揭开盖子,按住瓶身,会从前端小孔喷出带有略微刺激性气味的白色粉末来。
虱子吃什么呢?除了人的血液,还有就是皮肤碎屑,或者身体上面的油脂。北方人挤死虱子,就像南方人拍死蚊子,看着那些战利品,你喟然长叹,心疼地拍着大腿说:“天杀的!那都是我的精血!”
虱子这种东西会“传染”,也就是会跑,全班一个人头上、身上、筒筒里、内裤里有虱子,用不了多长时间,全班几乎一半人头上、身上、筒筒里、内裤里也会有这玩意。上课的时候,你若看到有人抠头,挠背,抓胳肢窝,掏裤裆,那一定是虱子在作怪,让人不胜其烦,又无可奈何。
虱子这小东西还有个伴生物,那就是齑子(邵寨塬人的叫法),其实就是虱子的幼虫,学名“若虫”。齑,在汉语大辞典中是切碎的菜或肉,引申为细碎,也就是极小的意思,所谓碾为齑粉,粉身碎骨是也。
齑子比虱子小多了,有点像白色芝麻粒,但是比它还小,还瘪,而且极其不易被察觉,需要人脱下筒筒放在煤油灯下仔细地瞧,一般眼神不好的根本瞧不见,而且这个很难处理,挤起来没有那种成就感——你根本感觉不到那久违的啪的一声,所以也就无法判断其死活。常见的做法是,烧开一锅白开水,盛在盆里,然后把刚脱下来的筒筒泡进去,利用高温就可以瞬间杀死他们。
衣服上的齑子可以这么处理,那么头上的呢?总不能把头伸入滚滚沸水中吧。这时候,中华民族的聪明才智就体现出来了,有一种工具天生就是齑子的克星,专门为除掉它们而存在,那就是篦子。
熟悉《红楼梦》的朋友都知道,第二十回“王熙凤正言弹妒意,林黛玉俏语谑娇音”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宝玉笑道:“咱两个作什么呢?怪没意思的,也罢了,早上你说头痒,这会子没什么事,我替你篦头罢。”麝月听了便道:“就是这样。”说着,将文具镜匣搬来,卸去钗钏,打开头发,宝玉拿了篦子替他一一的梳篦。只篦了三五下,只见晴雯忙忙走进来取钱。一见了他两个,便冷笑道:“哦,交杯盏还没吃,倒上头了!”宝玉笑道:“你来,我也替你篦一篦。”晴雯道:“我没那么大福。”说着,拿了钱,便摔帘子出去了。麝月笑道:“你去你的吧,又来问人了。”晴雯笑道:“你又护着。你们那瞒神弄鬼的,我都知道。等我捞回本儿来再说话。”说着,一径出去了。
篦子其实是一把梳子,两边都是竹子做的密密麻麻的“刺儿”,排列得整整齐齐,也极为紧密,刀片也难以顺着插入,其缝隙也只允许一根头发丝穿过,因此篦头的时候会把头发上的齑子刷下来。当然也不是没有“副作用”,那就是容易拉断头发。
2003年,小升初入学考试,考场是在邵寨中学。三年级之后,写字的工具由铅笔变成了钢笔,考场也由东郭小学转移到中心小学。语文考试时,我突然感到脖子痒痒的,有什么东西在爬动,顺手一抓,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虱子。用“只”来形容,说明它的个头实在太大了,不知道吸取了多少人的鲜血,肚子鼓鼓的,似要炸裂,好似那董卓老贼,可以点天灯。
我玩心大发,将它按在桌面上,只听啪的一声,听起来像是桌子腿断了,或者打了别人一耳光。那一大滩血迹,堪比一滴红墨水晕染开来。
所幸那年我顺利升到了初一,没有名落孙山,第一名是我们东郭小学的王宏伟,第二名是光辉村的一位女学生,也是我四班的同学,名叫孙文娟。
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虱子了。
随着邵寨塬上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生活环境的改善,卫生意识的增强,爱干净好习惯的养成,人们住上了平房、楼房,远离了自然界和牲畜,虱子这种在地球上进化了100多万年的昆虫,也就逐渐淡出了人们的活动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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