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从作业里抬起头来,一看表发现又过了午夜。
灯已熄了,空气中满是潮湿的气味。转头看去,寝室狭小的通道里摆满了裱好的大大小小的画板。
每当疲惫不堪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来在画室里最初的时光,就像一个阳光满地阒无人声的梦境。
![](https://img.haomeiwen.com/i13422546/c5fc57e71c658b4c.jpg)
按照画室的排课,先上一周素描课,再上一周色彩课,如此循环往复,而速写课通通放在晚上的三个小时里,结束后是两个小时与上午课程相异的科目。
在第一周的大多数时间里,虽然有感觉到阿杜的班级与隔壁教室里大班课的不同,但我依然成日里陷于迷迷幻想中,眼睛望着另一组画着复杂静物的六个女孩子。
她们画得好极了,杜老师已经把她们上周画的画挂到了墙上,我经常会在没有人的中午和晚上跑去“瞻仰”,内心叹服,觉得这些画比书上画得还强百倍。
第一周完全没有碰色彩。晚上是在第二个教室里上速写课,我之前也倒是听过几节速写课,但是几乎从来没有正经画过,自然完全摸不着头绪。一次阿杜从我身边经过,低头瞅了瞅我的画,笑了起来,待我抬起头涨红了脸看着他时,他却说,“没事,还可以,继续画。”
一周过了大半,上午的课结束后我习惯性地呆在座位上继续挥笔,等到里里外外的吵嚷声和脚步声消失后,我把笔丢到一边,起身移步至窗侧,倚趴在窗框上俯视着地面。那里或许是一个泥塑场,一些造型粗略丑陋的塑像被堆砌在水泥路两旁的花坛上。
我颇感兴趣地观察了一会儿雕塑上麻雀的跳动,又向后望了望,整个二楼似乎都空荡荡的,教室的高大木板门敞开着,可以看到那边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上山的公路。
慢慢走到她们的静物旁边,那是一个矮木箱,平整地铺着一条类似秋裤材质的布料,再往上是一块皱巴巴的满是凸起折叠痕迹的帆布,潦草上过黑褐色釉的陶罐,不锈钢的小茶壶,青色和白色的瓷器,一次性杯子,揭了顶膜的酸奶盒和插着吸管的牛奶盒一股脑有序地分布其上。
我逐个翻动她们靠在木条凳边的画板,一一看她们的画,内心掂量着自己什么时候也可以画这组漂亮的静物。
当我听到脚步声的时候,阿杜已经走到了教室入口,轻靠在隔板墙上对我说,“呀!在看画呢!”
我被吓了一跳,连忙扶好画板向后退了一步,嘴上说着“没有”。
阿杜笑眯眯地说了两句“没事”,又说,“她们画得不错,你们平时可以多交流交流。”
我觉得自己看上去一定蠢透了。我站在那里,嗫嚅道,“我不认识她们呀...”
“哎,没事!过段时间就认识了,”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我的局促不安,接着说,“吃饭了吗?...还没吃饭?快去快去快去!吃好了再来看!”
我一溜烟就跑了,感觉自己像一只摇摇摆摆的鸭子。
![](https://img.haomeiwen.com/i13422546/9549950036c32d16.jpg)
那天或是第二天晚上,我们班的“专属”速写老师来了。
于是我们依旧回到最里面的教室里,我有些惊奇地看了看室内的景象,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的,头顶上的灯都开了起来,室内明晃晃的,与第三个教室中的昏暗形成鲜明对比。
我们被要求坐成一个圈。那六个女孩子很自然地坐在同一边,然后中间的位置被一个高高的用做摆放石膏的木台子占去了一半,我和其他两个女生坐在另一侧。那位矮个子的老师站在我早晨画的那组静物前面。
我抱着自己的速写板,眼睛盯着他裤腿上的褶。
接着就听到“砰”得一声,那老师把一大叠画册放到静物后的高台上,说道,“就这几个人?好吧,先说一句,在我班里,不到联考前,不许临摹考前书里的速写!要临就临大师的...”
他边说边打开最上面的一本摊在我们面前,“这样吧,你们自己先挑一张,今天晚上就在这里临,我看下你们画画的习惯。”这本书的内页几乎都被拆了下来,一页页叠整齐夹在书里。
我对他的开场白颇感兴趣。
原先我也看过考前书中的速写,也零星临过几张,觉得甚无趣味。我不喜欢速写,但这个老师看上去很特别。
我挑选了一张用红棕色粉笔画的全身像,那大概是个宫廷女子,穿着衣褶繁复的蓬裙,胳膊搭在边上的小台上。无论是手脸还是衣裙都用轻松的笔调一一绘出。然而仅从那几根线中,我便可以感觉到她手臂和脸颊的丰腴和柔软。
当我瞥见唐老师提着一根平时用来评讲摆放在地上的画的长木棒站在我们身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左挑右拣时,我不由开始胡思乱想,不知他是不是在观察我们挑画的标准和方法,以初次判断我们的优劣。
我暗自思索,如果真是如此,我是否应该挑选一幅略丑的在我眼里用笔粗糙的画?我原是不会看画的,却依稀觉得我眼中难看的画或许自有其妙处,但那些唯美可人的却有可能被归为媚俗。
我又看看手里的画,正待去换,却发现别人都退回到了座位上,连忙象征性地翻了翻那打纸,接着小步跑回自己的位置。
我们都有些犯难。我瞄了别人几眼,完全不知所措。没有注意到老师已经踱到我的身后,低头看着我速写纸上画的一个剪影框。
“你以前学过速写吗?”他问道。
我被吓了一跳,停下笔,犹犹豫豫地回答道,“以前学过一点吧...”
他却未置可否,走到我边上的同学身后,我在心里直打鼓,不知道他问这句话意思的褒贬。
等到他终于看不下去了,拍着手让我们停下来,刚说了一两句,我便知道了,他刚问我的话一定是贬义了。
“...你们以前可能都学过一点速写,现在身上都有一种习气。有时候我感觉,教一个根本没接触过这个的人,都比教你们容易,你们身上这种东西很难改掉。”
“...有的同学画的时候还先把轮廓线勾出来,你这么画,如果没有很好的画面控制力,肯定会画歪。”
“...跟你们说,最重要的就是形准!你们在校考里只要可以把形画准,美院是肯定要的。”
“...你们现在每天晚上去画,不用像别人画十几二十张,就在这里这些大师的书里找想画的拍去,每天两三张,周末画多少你们自己看着办。我这里先集中给你们发一些康勃夫的画,你们可以临摹他的,反复临,也可以画你们喜欢的。”
“...等人再多一点,我会教你们画木头人,还有人体。你们按照我的方法画,画面效果会是别的班好,但是你们画的会更有味道,有东西看。”
“...还有一个,不要让我看到你们把临本和画在地上乱丢,记得啊,要‘敬惜字纸’。”
...
我没有在床上支起桌子,而是屈膝盘腿坐着,把画板抵在双腿间,一点点描着画中男人瘦骨嶙峋的脊背。
指针轻轻巧巧地划过子夜,寝室里黑黢黢的,我却似乎看到烈日下的巴别塔,远远的天空中,是过去五百年以来的巨匠。
tbc.
【无戒90天写作训练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