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

所幸，在万般不幸之中，我们仍能看见光，凭借着这点力量，我们才将这百种的不幸娓娓道来。

01

“你吃我的，住我的，还有什么不满意。”

“你果真是，将我们这些人当作自己家人了吗？”

本来是，手握着孙女给的礼物画册，感慨着晚辈们的孝心，感动到流泪的她，被这话一惊，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不是没有预先尝过这话的味道，那一惊，只是她没想到，这般的爆发，是在这一天，她的八十大寿，全家人团圆的大日子。

“我解释过了，那一万五，我姐姐家这些年也帮了我们不少……”

“那又怎样，他们是你家人，又不是我家人……”

仿佛是在五十多年的婚姻里积蓄了力量，这场争吵的爆发，仿佛一阵暴风，刮走了一屋子里的所有幸福氛围。所有的不满，怨，恨，在这一刻，在一字一句里，奔涌而出。

她听着他说出所有的不满，仿佛是在嫌弃一切的生活，这并不惊奇。

她回想着，自己一个人背着婆婆来找他，却等待着一个并不想归家拥抱着别人的男人。

她回忆起，她在家辛辛苦苦照顾婆婆直到最后一刻，却还是得到了所有不该得到的指责。

她想着，下了公共汽车腿摔断的那一刻，周围空无一人的恐惧和凄凉。

她仿佛看到了，在楼底下，她推着自己的轮椅，看着其他的老头搀扶着自己的老伴，而自己，被唾弃和催促着。

她不想争辩，那些刺痛着儿女们，让大家都开始咆哮的倾诉，她早就心知肚明，自己付出了一切的家庭，对待自己，永远像是对待一个无用的拖累的包袱。感受不到他的爱多少年了，甚至是不是在这五十年的婚姻里的头几年就没有爱了，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这场婚姻磨掉了她的一生和所有的脾性。人生的这最后几年，她只想平平静静地走完，但是在她委屈和无奈的泪水里，我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过，是不是还要挣扎着过完这几天。

但是她还是没有挣脱，依旧这样子过着日子。在这场争吵中，她只是平静地叙述了事实，然后沉默，然后再劝阻为她争理的儿女，她知道他是不会改变的，而且会越演越烈——不讲理和狂躁。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在拖延而已。

但是她还是在努力尽到自己做妻子的责任，她没有逃避这个没有子女在时就只有责骂冷眼的冷冰冰的家，拖着瘸腿做着家务。小女儿接出去住时也总是要问问他的情况。

只是，盯着天空发呆的日子多了，推着轮椅出门的时间，也长了。

02

“过不了就离婚，大家又不是缺了谁就过不了日子。”

“随你的便。”

她和母亲不同的，便是不懂得屈服和忍耐。面对同样给人痛苦味道的婚姻，她不会忍气吞声。大吵大闹是家常便饭，每一顿都挑战着这场婚姻的承受力。到后来，不吵也不闹了，各过各的，场面上过得去，也就更加冷淡了。

无论是在大家庭还是自己的小家庭，都是一副泼辣严厉的她的背后，却可以隐隐感受到那份柔软和恐惧，无奈以及放弃。人越是极端，越是在隐藏着相反的另一面。

这一次家庭的结合，可能没有爱，但是也是尽心尽力，一样地，是碰到了被狼叼掉了心的人，蛮不讲理，作风野蛮。她是有畏惧的，再次离婚给母亲带来的担忧，给自己带来的负面影响，让她下不了决心与痛苦的生活决断，只是做些别的去逃避，用能做到的方式去抵抗。

她的不满和冷漠的眼神，对上了他的不屑和残暴，最后是双方的妥协。

婚姻和时光，像是那锅过了火候的汤，沸腾了，烧干了，劈里啪啦，然后闷的一声过了，只剩下一片寂静。

现在，就是那片寂静。

03

“对不起，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是，每一天都是在磨，我再也无法忍受了。你的家庭，你的怨言，你那些噩梦，我厌倦了，也累了，我们本是还在青春时节呢，现在呢，都像老头老太太，这种日子，真是够了。”

她闷声喝下一瓶酒，“嗯，我也觉得够了。对不起，拖了你的脚步。”

“你少喝点，本来就没有酒量。”

那个晚上，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像以前一样，但是在这样凉爽的小镇里，这张床上没有任何的激情，只是觉得身边的人，在发出令人在夏夜难以忍受的体热。

夜里，他睡熟了，发出磨牙的响声，像以前一样，她却酒醒了，摸着黑起来。

在他的包里摸出那张人大的录取通知书，她知道他这次过了本不想说这些，也不想把事情挑破，只是想在她最难受的时候拖延时间，尽到分手前的责任，过来看望一下她，所以一直没掏出来那张人大的通知书。但是买电影票的时候还是发生了争执，然后挑明了事情，喝了酒。

那天晚上她没有睡，缝衣服，切水果，徒步旅行，刷题，上课，考试，这些事情交替着在眼前过着。

天色淡去了黑，却越发惨白。

收拾行李，穿戴整齐，买了早餐回来。

“以后，自己多吃蔬菜，找一个乐观开朗的人。”

“你也是，高考不过那么回事，别太放在心上，也，别把我们的事情放在心上。”

“好，我知道了，放心。”

自己上了车，头也没回，没哭出来的那种惨淡笑容，就那样挂着。

往后的每一次回到这座城，都不免情绪波动，但那波动越来越小了，像是乐章到了尾音，只是拖了拍子。

都说人类最伟大的，是怀有希望。挣扎在城里，是不是，当雾都出了太阳，便依旧愿意在城里走，不再探出头来。

却必需承认，没有不幸，便没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