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霍克的一天

1.2晚7：30北京南锣鼓巷蓬蒿剧场观剧《安妮霍克的一天》。

舞台上，是她的简陋破烂的小屋。小木桌上放着酒杯和一瓶红酒。安妮霍克开始了自己的一天。

现场的地板本来是墨黑的，现在铺了一层沙土，安妮披着灰白头发，长着一脸大胡子，穿着旧旧的灰袍子上场。

安妮喝酒，沉默，发呆之后突然弯腰脱了鞋子扔出去，穿着袜子在有小石子的粗砺沙土地上疯狂行走起来……她不觉得脚底疼痛吗？一定是疼的，可内心更为痛苦吧？难道她用这样的粗暴行走可以减轻心灵痛苦吗？

这个女子不寻常，她长着一脸大胡子，生活在马戏团，俨然是人群中的“妖怪”。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爱情，她极度孤独、疲惫、痛苦。

我们仨坐在第一排座尾，沉浸在安妮霍克的世界里。演到中间，痛苦中癫狂的安妮直勾勾地一步一步朝观众走过来，选中我闺女，蹲下来，头伏趴在闺女的膝盖上，灰白头发披散下来，一动不动。闺女很镇静地配合着，也一动不动。之后安妮又无声无息地起身，孤单地离去。后来闺女告诉我，安妮的手冷得像冰块。

安妮在屋里蹒跚着，回忆起自己的“爱情”。她在灯光下读着那封珍惜不已的情书，信很短，很真诚，写信的年轻男人说：“我喜欢你。”之后又读到第二封情书，依然在说：“我喜欢你。”接着是第三封，却清清楚楚的写着对她的恶毒讥讽和嘲弄，原来是小伙子故意而为的恶作剧……让我最难受的莫过于这一段。把一个丑女子心里的爱情火苗点燃，又一瓢毒水浇灭了！

安妮回忆起战乱的故乡，回忆起家中父母的争吵……这也许就是她背井离乡孤身在外的原因。一个人的舞台上，不是电视剧，可以出场这么多情节，故乡与亲人是用法语的画外音来表示的。安妮多次来到那个蒙灰的镜子前，她丑陋得从不看自己，尽管已经在镜子前了，最后她鼓起勇气在镜子灰上，颤抖手指抹了几笔，也仅仅是抹出一道窄窄的缝隙……她没有勇气面对自己，她厌恶自己，又企图想看自己究竟丑到什么地步。她反复徘徊、质疑、呐喊，为什么她会这样？没有人和她结婚，而她渴望爱，渴望有个孩子叫她妈妈，她渴望走出去，人们对她友好，她渴望人间情味的生活！但是她什么也没有，她只是一头在马戏团苟延残喘活着的“妖怪”。

最后安妮拿出一把枪，整个身体扭曲着，歪歪斜斜着，浑身颤抖着，她握着枪，抖抖地走向黑暗……现场一片黑暗的静寂，正面舞台幕上又出现了安妮开始出现时的身影，黑暗中，那身影像夜半鬼魅幽魂的身影，抖抖地，颤颤地……似歌似泣的音乐响起。

我不知不觉哽咽了。因为我想起了孤单一生的疯子三叔，想起了投水而死的大姑，想起了年轻时发疯的大舅，想起了奶奶家旁边的疯子叔公……还有、还有鲁迅先生笔下的形形色色的痛苦中人，他们通过安妮霍克，朝我一一走过来……问我：“你懂得我的痛苦么？！你能救救我么？！”

演员卸掉胡子，出现在舞台上优雅谢幕，她是一位面容清秀的美好女子。我凝视她，当她像鬼魂一样走到闺女身前跪下，把头埋在她膝头的瞬间，我本能地躲避她。现在她卸下那个哀伤的灵魂，恢复成她自己，我松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