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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着落山风的那年

追着落山风的那年

作者: 淀渊 | 来源:发表于2019-04-06 21:42 被阅读17次

    1.

    风带走了你,吹来了悲伤

    在我刚刚情窦初开的那年的初秋,记忆里所有大事小事从不曾缺席的少年离开了山城。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开,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他没有和我说。

    离别前夕的车站,在山城清晨的一片雾霭之中,像模糊一片的老照片,而晨曦温驯的光线小心翼翼地,不敢透过它表面的磨砂,将车站一览无遗地照个清楚。

    我揣着一颗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的心,静静地坐在角落的台阶上。看着大厅横梁上挂的一颗灯泡,发着黄晕的光,时不时地在微弱的风中轻晃,围绕着它的只有一只飞蛾,扑扇着白色的翅膀,始终忠实于那从古至今的扑火习性。

    要离开的人还没来,送行的人也都未至。我?我不知道自己摸黑偷偷跑出家门是为了什么,我想送他吗?

    不!他连和我离开都没和我说,从他送葬回来后,我们都多久没好好说句话了...我想我可能是无法接受唯一的小喽啰就这样跑了,剩下我一个大王,还能给谁发号施令啊?

    想到这儿,泪水又一大颗一大颗地砸下来,简直跟不要钱似的。舔舔干燥的嘴唇,有一抹除却泪水咸涩味道之外的苦涩,我感到一阵口渴。

    “啪!”老旧的灯极速一闪,发出最后一声也是第一声的叹息,不再亮了。好在此时,日已东升。大厅好像一瞬间亮堂起来,天光大白。

    人们簇拥着他到来,又一个个与他告别。我扒在一根灰扑扑的柱子后头,几次挪动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出......

    平日作威作福惯了,原来天不怕地不怕也是有限的。可真孬!我不住地在心里唾弃自己。眼看着一些人送了行往回走了,我看着他的脸更加无措起来。

    一声叹息,发自我无限低落的心间。为什么要离开这儿里呢?不自觉地这句心底里的话竟脱口而出,在我还未回过神的时候,那个迟迟不愿上火车,频频瞻望的少年已经一步步向我走来。

    “你果然来了。”他温和地笑着,嘴角依旧是昔日里上扬的弧度。我才发现我对他是这么熟悉。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一眼,也不敢说一句话。

    他轻轻摸了摸我的头,没再说什么。叹息一声,将一颗被红绳系挂的铜铃塞进我紧握的手心。这是今天听到的第三声叹息。或许,我们都要长大了吧。

    阿妈总说,大人家才懂得叹息。以前我们几个孩子还比赛叹气,看谁的叹气最长最无奈,但终是玩闹,那样的叹息是不得味的。

    我又想叹气了,让他也听听我长大的声音。可我来不及叹出一口依依惜别的气,就只能盯着他渐远的脚步,很快走向那辆带他远走的绿皮火车。

    “嘟——”火车发动了,缓缓向前,像一只笨拙的巨兽,重获自由,它即将带着我最熟悉的伙伴往未知的远方奔去。我的心像被谁揪了起来,难受地只想奔跑,呐喊。

    我冲向火车,跟在火车后头狂奔。想象着脚底乘风,我拼尽力气追逐,却怎么也追不上他。还是来不及和他说最后的一句话。

    “我就在这里啊,你什么时候回来?”

    2.

    如果期许,是不是所有未言的许诺都能成真

    有一天,阿妈说阿爸再也不会回来了。阿妈说的时候面无表情,好像在说今天晚上要吃什么一样稀松平常。但我知道每个夜深人静时,那双在人前故作镇定的眼睛躲在黑暗里,却是久久无法入眠。

    我没有问为什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阿妈转开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再看我,抱着换季的床褥走了。我也没有和她说其实这个褥子是她昨天才拿来的。

    昨天我还有一个在外面的世界打拼的阿爸,快要回家来的阿爸。

    听隔壁的大婶聊天,我的阿爸是被一个叫狐狸精的人拐走的。我想去抓他回来,但阿妈自从那天和我说过后就不准我再提起这个人。当我稍微透露这个意愿的时候,我看到阿妈枯寂的眼睛里明灭着一种火焰,我不敢再说一句。

    本来的,我就只有阿妈,那个名为阿爸的沉默男人,活到这把岁数了,我不过见了他几次面,他不再回来了,那就只要我和阿妈过下去就好了。不用再日日望穿秋水地等一个人回来。

    等待一个人是很苦涩的。就像错过了季节的李子,发育不良的味道,又麻又苦,让人不敢轻易再咬上一口。

    自从车站一别,我和宋扬已经三年不见了。我的个头一下子窜了半指高,不知道他长高了多少。我怕是要超过他了。我暗自窃喜,又黯然神伤。

    他不会回来了。这又是从隔壁大婶的聊天里知道的。宋扬自始至终都没有和我说过一句他要离开的话,就好像这不过是往常一样的暂别,不要几天他就会从市镇赶集回来了。

    总觉得那时的光阴都还不曾走远。还记得春天的时候,宋扬帮着我递情书给宋之书。那时的宋扬可笑话了我好一阵,好像只知摸鱼捉虾的野丫头就不会喜欢人似的。按他的话说,这就叫千年的铁树开花了。

    宋扬说得戏谑,满脸地看不起我的神色。但手一伸,就接过我的信,答应跑腿当信使了。

    第二天,宋之书板着一张脸,将一封揉皱的信放在我的课桌上。

    “宋…宋羚娅,还,还给你,我,我…”

    他又可爱地结巴起来,就像我以前养的一只特爱说话的八哥,明明说不清楚,却拼命地要和我交谈。

    当宋扬帮年迈的外婆去赶集的时候,当宋扬在自家的田地里灰土扬尘地耕作的时候,当宋扬不在的那些时候,这只宋扬从老林子里逮住的八哥就是我唯一的陪伴了。不过,某一天,它聪明地撬开笼子,飞走了。或许是我忘记关上门,而它又太想念它过去林子里的家了......

    在走神的空档里,宋之书已经涨红了脸,抿着嘴,从厚厚的镜片后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开了。我喜欢他走路的样子,总是不紧不迫,慢条斯理的,真的很像那位从大城市来的村支书。

    我看着他的身影离开视线了,手里抓着这封邹巴巴的信,想不出刚刚他说了什么。

    到底接不接受我的信呢?

    “傻吗?他都还给你了,你说是要呢还是不呢?”

    宋扬双手勾住老树横生出的枝节,企图把自己荡上去。说话的时候,他没有看着我呢,而且也没有惯常的戏谑语气。种种迹象表明——宋扬在瞒着我什么。

    每当宋扬心里藏着什么没说的时候,就是吓他的最好时机。突然之间那些令人困扰的问题都被抛到了十万八千里地,我只想窃笑。悄咪咪地猫身到宋扬身后,张开双手,正打算来个突然一击时,不知道为什么他转过头来。

    “啊!”猝不及防地,吓人的反倒吓了一跳。我顺势后退,却踩到木棍,一滑,向后仰倒。

    宋扬早已眼明手快地回身,本想拉住我,却被我扑个满怀,没有站稳,就踏在那根好事的木棍上。噗通一声,我死死将宋扬压在了草地上,姿势奔放不羁。

    来不及和缓的心跳,此时敲得好像天公爷爷的十五面锣鼓齐鸣。我憋红了脸,脑子里分不清任何念头,呆呆地保持着这豪放的姿势,只觉得唇齿间软润的滋味真不错,咬了咬。半晌,陡然意识到大事不好,我竟然夺了人家的清白!

    落荒而逃...

    已经不记得我们后来的对话,却在闭眼的时候总能想起宋扬那时的眼睛,那么澄澈,熠熠生光。

    他有一双明亮而温柔的眼睛。那是过去我所忽略的。到现在,少年的面容模糊了,那双眼睛却越来越清晰,而我也越来越想他。可我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见到他。想告诉他虽然突然离开这里,也没和我说,但我不怪他。他和阿爸是不同的...

    阿妈曾说过,这座小山坳,就像一口井,而小小的井是留不住那些游移不定的浮云的。总有些人注定漂泊,广阔的天空才属于他们。而有的人却是清凌凌的井水,一生都将委身在自己的故土之上。

    阿妈希望我是前者,她不愿将我拘留在这里。虽然我总觉得我应该是属于后者的,不然在要被阿妈送到城里的阿爸那儿时,我不会这样地难过。

    “妞儿,回家吃饭咯~”阿妈的声音从暮霭中渐渐浮现,仿佛乘着风,一直钻进我心里。

    我流连在和宋扬一起发现的秘密基地,好多回忆涌现。当归家的呼喊传来时,我恋恋不舍地望着那唯一的一棵茂密的大树,树影摇曳,那些白日里闪着光的叶子都一一黯淡,连同我的悲伤一同藏进迫近的夜色里。那棵树下的一处,我将给他的信埋在那里。

    小跑回家。迎着阿妈的呼喊跑向我此生最难舍的一场离别。我努力扬起笑容,希望微凉的夜风可以将我脸上纵横的泪水吹散。她,是全天下最难过的人,却是我最喜欢的人。我只希望她能够快乐一点。

    不知不觉中,时间在我们都还懵懂的时候带走了所有稚嫩的想象。我越来越少想象到终有一日宋扬回来的场景,而不得不在阿妈的精心的打算中面对属于我的未来。

    等这学期考试后,要不要继续上学是这个山村里的孩子无法回避的转折。阿妈希望我能去城里念书。这便意味着离家万里,去到那个伤害我阿妈至深的那个人身边。

    当我拒绝时,从来不在我面前哭泣的阿妈,竟就这样无声地落着泪,脸色一片惨白。我惶然无措,整个人像被蛰痛了般,突然跟着她嚎啕大哭起来。

    阿妈,我答应你就是了......

    宋扬,你知道吗,我也要离开这里了。你当初是不是和我一样地千般不舍呢?

    3.

    恍若重逢的光阴中,又是一年的暮春

    “羚娅,你在想什么呢?上课了,快跑!”彤宝一把抓过我的手,拉着我向教室狂奔。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跑起来,我还想回头再看看那个背影很像宋扬的人。

    彤宝是我在这所学校里的同桌,也是和我交情最好的一个人。彤宝性格有些内向,动不动就爱害羞,所以不大容易交朋友,可一旦和她熟悉就会知道她的善良与体贴。在这座孤立无援的陌生城市中,还好有一个她,我常常这样想着。

    几个月前,我孤身来到阿爸的城市,被安排进了这个市中心的高中。我才发现所谓的狐狸精其实是阿爸在大城市里的另一个家庭的女主人。

    我第一次看到在家里开怀大笑的阿爸,看他将三岁的小弟抱在怀里。我的记忆里,阿爸是陌生的,他从来不笑从来不和我亲昵。可在这个家里,他偶尔会笑着和我说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他比陌生人还让我惶恐。

    我,只是这个家格格不入的一个入侵者。

    这个世界里没有青葱的绿树,没有盈盈的湖泊,没有晚归时阿妈拉长的呼唤声,没有曾经让我快乐的这一切了。

    我不奢求什么,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想快点熬过今年,等高考结束,再带着名校的录取通知书回家,让阿妈高兴一把。

    周末的时候,因为作业繁多的缘故,我推掉了和彤宝出门逛街的邀请,原本计划闭门造车,不想却被不速之客搅乱了,后悔莫及。

    “羚娅啊,真不好意思,还要你帮忙给我侄子补课,但是高考也就今年的事儿了。”黄阿姨把果盘放到我面前,堆着一脸亲切的笑,不等我回答,又说:“本来成绩都不错,只是两年前我姐姐他们出车祸后……”说着,她叹息起来。

    我应该安慰一下她吗?我放下手上的笔,从黑框眼镜里努力地想看清她脸上的表情。怎么言语中那么悲伤,可脸上却是不痛不痒呢?

    “那就麻烦你了,今天下午一点,你去这里就好了。”

    她自说自话地得出结论,放下写有地址的纸条,然后离开我的房间,关上门。

    午后的阳光慢慢地从角落的小窗照进来,在瓷白的地板上投下的不是光明,却是屋前那棵樟树浓密的树影。暮春时节啊,阳光依旧那么温暖,只是盯着眼前的树影,就可以荒废一个下午了。

    窗户敞开着,空气里满是香樟木的清香。微风拂过,将桌上的纸条吹到地上。纸条上一排娟秀的字,写着一个陌生的地方。几次撇过头去,假装没那回事儿,最后还是捡起纸条,提上书包出门了。

    “扣扣!”

    在窜错几条街后,我终于找到地方。这个熟悉的地址啊......我站在门口对了好几次门牌号后,再次敲了敲门。门内却许久都没有动静。

    “请问有人在家吗?”第六次喊过后,我心里暗自想:反正来过了,没有人在也不是我能左右的,走吧!

    放下手,扭头,正要转身,只听到一声“咔哒”,门,开了。想假装若无其事,继续完成下一步的动作时,身后的人却说话了。

    “谁啊?”

    一束电波从指间滋溜钻进心里,这声音似曾相识,却又有些陌生的低沉,让人发愣。

    “说你呢!干嘛的?”

    我并没回忆出这副声音的主人,只是本能地想逃跑。于是,我就这样做了。没有回头,没有说话,蒙头就跑。莫名其妙地,我想不出理由,就只能归结于我对这场补习的抵触心理。

    在陌生的小巷中绕来绕去的我终于迷路,看着天色渐晚,只觉得好狼狈。不知道要怎么回去那个家,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那些人。明明和自己说好的,要坚强,咬牙忍耐过这段时间就好了。可当下在空荡荡的长巷中,看着墙外楼房里漏出的万家灯火,感到这么孤单,眼泪便止不住落下。

    不知为什么,心中思念阿妈的情绪中蔓延出一缕恨,为什么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一个人面对这样荒凉孤寂的世界?只是想起在车站送别时,她渐老的面容依依不舍地张望着我所在的车厢,我又这么不舍得将她怨怼。

    兜兜转转,我又来到手中纸条所写的地方。

    “扣扣……”

    这次门开得很快,屋里的光亮让我有一瞬间恍惚,眼前伫立的这个人是谁呢?

    他高挑的陌生身影有些熟悉,来不及分辨什么,一声冷清而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有什么事?”

    我连忙自报家门,刚说到是他的小姨让我来帮他补课,他的神色一变,方才正面看向我,说是看,倒不如说是死死盯着。

    这时,我才算看清他的那张清俊面容,确是带着故人的影子,却没有那样的温柔轮廓。悬挂的一颗心总算落定。

    他没再说什么,侧身进屋。我尾随其后。

    饭桌上放着一盘意大利面,保鲜膜还未撕去,一旁装着汤水的塑料杯正热腾腾地冒着白烟。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不自觉地捂住咕噜乱叫的肚子。声响那么大,我疑心他也听到了,不然那张冷若冰霜的面瘫脸怎么好像偷偷笑了一下。

    他舒适地倚靠到饭桌对面的长沙发上,指了指面条,就低头滑动手机,不再看我。

    这个意思是……

    饥饿战胜了一切。说起来,长这么大,还没有体验过这么凶猛的饥饿感啊。于是厚颜无耻的我便立马鸠占鹊巢,把人家的晚餐吃了个精光,喝完最后一口汤,还不忘打个嗝,表示饱了。

    等我抬头看他,他还窝在沙发上玩手机。

    “嗯,你不吃了吗?”

    “不是被你吃光了?”他抬头,剑眉微微挑了挑。口吻倒是不在意,但听在我耳里,让我脸上一臊。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结巴了,偏过头说:“我,我的意思是再点个外卖啊。不好...意思,我没有手机......”

    他状若罔闻,不再多看我一眼。我僵直地坐在椅子上,尴尬了半响,终于鼓起勇气打算向他借手机求助,他却先开口了“刚才已经和你妈发过短信,她...”

    “她不是我妈!”脑子还没运作,这促急而生硬的反驳已经脱口而出了。好像是另一个人在说话似的。我后知后觉,马上调整了语气说:“我妈妈还在老家,我现在暂时寄住在黄阿姨她们家。”

    他的话被我打断了,好半天没有再说什么,那张我见过的仅次于宋扬的俊脸藏在阴影,看不见表情,让我吃不准他是不是生气了。不管怎么说,人家好心收留,还有一面之恩,都该好好报答,就像阿妈讲过的“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的态度却那么坏,虽是无心之举,但理当好好赔礼道歉。

    “对不起啊,我...”

    “别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对的,我现在也叫她黄阿姨。她说等哄小庆睡了就来接你。”

    “为什么啊?”忍不住好奇地问他。

    “什么为什么?”他还在滑动手机,连头也没抬。

    “她不是你的小姨吗?你妈妈的妹妹?”

    “我妈妈?她死了,那时起,小姨也跟着消失了。”他丢下这摸不着头脑的话后,长腿向前一伸,利索地起身离开了。

    我不敢再问。

    终于看到他的正脸,被日光灯照得惨白,不得不承认还带着点病美人的味道,只是那表情阴沉得像雷雨前的天空,随时都要爆发一般。直觉告诉我,这可能是他的逆鳞,里面大概有个曲折又充满伤痛的故事吧,直到现在,他还没走出来。我有点伤感地看着他在楼梯上的背影。

    “别看着我七想八想的。记得告诉她我不需要补课。”

    我吓了一跳!他连头都没转过来,怎么知道我在盯着他,并在心里暗自悱恻他的剧情啊?!

    “是!”我连忙把脸转走,正襟危坐。转念一想他这是在赶我,不觉得失落,反倒一乐:我还不想来呢,这样正好遂了我的意。

    我以为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也会是最后一次。不曾想我全都错了。

    4.

    终有一天,当记忆全都模糊了,想念是不是就停止了?

    两周后的某一天开始,他住到了我房间对面的客房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生活,自然成为黄阿姨催促我辅导他课业的理由,我无法拒绝。而他,明明之前那么抵触的,可竟没说什么,反倒老老实实地念起书来,也乖乖地每天背起书包上学了。这时我才知道,原来后桌之所以一直空着,都是因为在等待这个逃学的小子。

    虽然对他很陌生,又因不得不牺牲自己课余的时间辅导他而心有怨言,要知道为了他,我已经对彤宝失约多次了。但我始终感激他的一饭之恩,后来又知道他的努力,是为了卧病在床的父亲,所以还是甘心甘愿地仔细帮他把之前落下的课程一一拾起。

    对彤宝有点愧疚,可又不知如何向她说明情况。想想两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就觉得有点奇怪的感觉。还好第一天上学,他就说要保持一定距离。

    俗话是对的,纸总是包不住火的。彤宝从我不断拒绝她出游邀请的反常中看出猫腻。一向温柔的彤宝起初误以为我重色轻友,便将之痛斥为“奸情”,冷落了我两天。在终于听我解释后,她闹了个大红脸,许多天不敢正脸看我们。

    后来友善的彤宝看林野在班里独来独往,很是可怜,想到自己孤独的过去,便一反常态地热情邀请林野加入我们的两人团体。我也摸不准自己的想法。我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想和林野有什么太深的瓜葛,可我说不出一个缘故。只有一次次放任彤宝招呼林野三人同行。至此,我和彤宝完美的组合多了一根尾巴。我总觉得他就像个大灯泡,时不时地在夺去彤宝对我的注意。

    某次上音乐课,我从厕所回到教室拿书,本以为彤宝会在那里等我,就像以前那样,可这一次教室里空空的一个人都没有。我猜想她可能被老师叫去搬作业,独独不相信她撇下我,就和林野先走一步。

    我无聊地翻着课本,在班级门口等着。

    “叮——”铃声响过两次,开始上课了,没等到彤宝,却见林野慢条斯理地从走道深处走来,好像那时节里的宋扬赶着大水牛,穿过柳荫满堤的草地向我而来。走道有些昏暗,待他走近了,那张模糊的面容才慢慢清晰起来。这是——林野!我一惊,突然惆怅地发现再怎么用力地想,那张昔日里那么熟悉的面目都是破碎的。

    我记不起来了......

    林野好似故作轻松地在我面前耸耸肩,转身要走。

    “去哪儿?”我连忙喊住他。

    他果然停下脚步,未转过身,轻描淡写地说:“图书馆。”

    “彤宝呢?”我走到他面前询问。

    “她在音乐教室。”他看了我一眼,举步从我身侧走过。

    “哦......”我失落地垂头。

    “你不走吗?”

    回头只见他停在几步开外,好像在等我的样子。我转念一想:反正都迟到了,干脆就不去了。

    那节课,林野带着我逃课了,这是我第一次逃课。我的记忆里,宋扬从来不曾翘课,就连请假的次数都少得可怜,他对我屡屡提起翘课的邀约嗤之以鼻,在宋扬的眼里,好好上课是对老师和家长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负责。虽说如此,但我生性爱自由,在宋扬监督的那些年里,唯一的宏图大志就是能潇洒地逃一次课,可偏偏就是可望不可即。

    “你在想什么?”略带粗嘎的声音将我惊醒,抬眼只见林野似笑非笑的一张俊脸,在落地窗透进的阳光中好似神亲手雕凿的一般。明明是不苟言笑的一张面瘫脸,我却总能从中找到与宋扬相似的眉眼。

    “喂!”他突然将脸贴近,一双明眸不断放大,我甚至看到那当中倒映的那个我,表情有些惶惑与紧张。

    他还在缓慢地靠近,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鼻尖,好像一缕雪花落在上面,很快化开了。我的心跳加速。

    这样的姿势,旁观者怎么看都像在接吻吧,他这是要干嘛啊?!不会吧?!我僵硬地向后缩的时候,他大笑起来,一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看我说:“记住了,我叫林野。”语毕,转身离去,丢下一桌的复习材料等着我整理。看着林野装帅的背影,我和缓了心跳,感觉像被恶作剧一般,那叫一个恨啊。最后还是只有任劳任怨地收拾好桌面再离开。

    这个像宋扬又不是宋扬的人,在相处日久之后,宋扬的影子越来越模糊了,而一个属于他的样子越来越清晰了起来——“我是林野”。

    我和林野之间慢慢熟悉起来,他俨然已经是这座城市里除了彤宝以外,第二个走近我的人。

    5

    所有的故事结局,或许也都意味着一次重新开始吧。

    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城市里,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宋扬,包括和我交情那么好的彤宝。时间日久,宋扬好像成为我心中的一块谁都无法触及的宝地。我让自己也渐渐不去触及这个地方。但我知道,他一直都在那里。即便此时我们失散在这个人世间,但我相信重逢之日一定会到来的。没有任何理由地,我就是这样告诉自己。

    那个时候,我还没认真思考过宋扬对于我的意义,只是固执地将他的位置放在阿妈旁边。直到那一天,彤宝使我开始想这个问题。

    在多次的三人行之后,非常稀奇地,彤宝这次撇下了林野,悄悄地约了我出去,还几次三番叮嘱说不要告诉林野。我觉得奇怪,彤宝绷着一张娃娃脸,好像要和我说非常重要的话。自从上次翘课以后,彤宝已经许久没和我聊过天了,她很明显有点在躲避我。不明就里的我也想和她好好聊聊。

    没想到林野没来,但却成了此次谈话的焦点。开篇我就被彤宝憋红眼睛的一句告白炸得外焦里嫩。

    “羚娅,我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林野了...不,我很喜欢他。”

    我歪着头听她说完,还来不及消化,就听彤宝结结巴巴地问:“你和他是不是在交往?”

    “什...什么?”我看着彤宝泪花花的眼睛,感觉天雷滚滚,“为什么这么说,我,我和他不是啊。”见彤宝疑惑地看着我,晶莹的眼泪马上就要滚落了,我着急地连忙摆手,干脆地说:“我不喜欢他啊。他这么冷的,完全不是我的类型。”

    “真...真的?可我那天看到你们在接吻...”彤宝失落地垂头,没看到我红透的脸。

    “才没有这回事啊。你说的是什么时候?”

    “音乐课翘课那天,我担心你们就提前回来,在图书馆找你们的时候,看到......”

    “没有啊,你误会了啊,那家伙那时在恶作剧。”

    彤宝身前的桌面被她的泪水打湿,我一看到她哭了就慌张起来,死活保证自己不喜欢林野。不仅说起昔日送情书的糗事,还将藏在笔盒里的宝贝铃铛给彤宝看,告诉她宋扬独一无二的存在。

    彤宝睁大了眼睛,好像十分吃惊于我过往世界里的这么一号人物。应该是已经完全相信我和林野的清白,当下不再说他,却将枪头瞄准了宋扬。

    “所以,你一直在找他吗?”

    “也谈不上找吧,毕竟人小力薄的。我从村里人那儿得到好几个他在城里的地址,之前找过几个,都不靠谱,有的是工地,有的是河道,更荒谬的一个是林野家。那时初听他的声音还真以为是宋扬啊......”

    “如果他真的是宋扬呢?你...”彤宝说得冷静,但我却从中看出一种巨大的害怕与悲戚。

    我一听早乐呵地笑了,难以置信地打哈哈:”怎么可能啊,我还不认得宋扬的样子嘛?他们从模样到脾气都不一样。”

    彤宝没有再说什么。后来连续一星期她都请了病假没有来学校。我用公用电话打给她,总是关机的状态。放学去她家,却被她爸妈以休息为由挡在门外。

    到了周六,我拉上林野去彤宝家。这回倒是轻易见到了彤宝,她脸上的婴儿肥都清减了,脸色苍白,嘴唇倒是因为涂了唇膏的缘故显得娇红。我没有多想,光顾着询问彤宝的病情。

    林野全程没说什么话,像个木头人一样迎着彤宝热望的目光。终于我发现彤宝的注意力都在林野身上,于是识趣地找个理由离场。回来的时候我并没有马上走到客厅,而是趴伏在墙边探听一下,想找合适的时机再过去。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没什么好说的。”

    “你又回到羚娅身边了,为什么不和她说呢,宋扬?”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我看到那天你拿着羚娅的宝贝铃铛,在哭。”

    “别告诉她。”

    “为什么?你不知道她一直在等你吗?”

    “不关你的事,你...”

    ......

    这段对话让我云里来雾里去的,这是怎么回事呢?林野什么时候成了宋扬?宋扬什么时候变成了林野?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宋扬为什么要假装,宁愿以陌生的面目和我相处,不愿意和我相认呢?

    我躲在墙边,忍不住流下眼泪,继续听他们的对话。

    “如果你不是宋扬,那么你怎么知道他的?”

    “这不关你的事......”

    林野本不想和彤宝说的,可彤宝不屈不饶,最后只有把那些我所不知道的故事告诉她,而彤宝答应保密,为了不让我伤心而不向我透露一句。

    宋扬和林野原是表兄弟。林野的妈妈从我们的山村嫁到了城里,在宋扬三岁的时候离家出走的妈妈就是去投靠嫁到城里的姐姐。后来宋扬的奶奶去世,他妈妈便把他接到城里,借住在林野家中。宋扬发现她妈妈和我爸爸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便觉没脸回到山村,更不知如何面对我。

    变故发生在两年前的夏天,宋扬因为他妈妈要结婚而吵了一架,林野的妈妈便安慰宋扬,开车带他出去散心,不想却遇到重大交通事故,双双毙命。

    林野曾常常听宋扬说起山村里的那颗小青梅,深深了解两个人的情谊,一开始不忍心和我谈及,后来却是越来越说不出口了。

    “有时候,当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更幸福。我真不愿意让她知道这一切。”林野最后这样说。

    我恍恍惚惚地,像在听一个梦,我不断叫自己快点醒来,醒来吧,醒来后的世界就都不一样了啊。可我似乎被这一场噩梦牢牢锁住,我看不清回忆里的那张青涩面庞。我知道我已经失去他。

    我没有告诉林野和彤宝,我全都知道了,我们还像过去一样笑着,一同学习玩耍。

    见彤宝为情所困的样子,我三番两次撮合他们,却总不奏效。某次当我告诉林野要好好珍惜彤宝,林野气恼地扭头不再看我。我才发现他带着不一样的眼神已经对我注视良久。我隐隐好像知道了什么,可又毫无头绪。或许他并不喜欢彤宝吧。我只有作罢,不再当这个不合格的媒婆,把精力都投注在准备考试上。

    高考后,出乎意料地,彤宝只身远走异乡的大学,而林野竟和我报了同一个学校,顺利录取了。

    日子像往常一样流逝着,却永远与过去不同。那段谈话的内容在这似水的光阴中流逝殆尽,我不再想起。仅仅只是偶尔凝望着天空,看飞鸟一晃而过留下的空白,感到那么深长的怅然。藏在我笔盒里的铜铃还是第一次落在我手心里的模样,它大概在等待它的主人,而我,也在等着......

    这世界还有没有一个叫宋扬的少年郎呢?他是我不断追逐的山风,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迷了踪迹,我再也不知道风来的方向,只有站立在原地,等他回来。

    追着落山风的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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