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没有新郎的婚礼
拉兴家的院坝里坐满了亲朋好友,年龄稍长的抽着兰花烟,喝着泡水酒在高谈阔论;年轻的几个围坐在地上热火朝天地“闷鸡”(一种用扑克牌玩的赌博,也叫扯金花);几个顽皮的小孩在院坝里追逐、打闹。
拉兴的父亲吉克木石热情地招呼着客人,弟弟拉格和表哥木呷在院坝一角杀猪。
十六岁的拉格继承了吉克家俊美的五官和高大的身材,挺直的鼻梁上有一颗明显的黑痣,给他稚气的脸上增添了一股扈气。拉格和拉兴同时考上了高中,成绩却没有拉兴好。无疑,既是独儿又是幺儿的拉格是吉克木石生命的全部,他活着的意义就是让拉格快乐成长,将来娶妻生子,为吉克家这颗大树开枝散叶,延续纯正的血脉。“猴子靠森林,雄鹰靠蓝天,彝人靠家支”,这是吉克木石认定的道理。
屋里,阿果和拉枝还有村里的姑娘、大婶们正在为拉兴举行“沙拉洛”,即“换裙”仪式。
拉兴换掉染着污迹的红白两色童裙,穿上中段为黑蓝色的三节拖地长裙。阿果帮拉兴把原先戴的耳线换成银制的耳坠,把原来乱糟糟的独辫梳成双辫,戴上漂亮的绣花头帕和头饰。经过装扮的拉兴宛如清水芙蓉,亭亭玉立地伫立在火塘边,众人一阵惊叹。
阿果慈爱地整理着拉兴身上的手饰和衣裙,拔掉新衣裙上的长线头。阿果站在挺拔的拉兴面前显得更加单薄和瘦弱,姣好的面容苍白而瘦削,带着一丝病容,像一颗随时都有可能倒下的柳树。
表哥木呷乐呵呵地把戴上新娘红头帕的拉兴背到院子里,象征性地与一颗树拜天地,以此来庇护拉兴未来真正的婚姻。在村中德高望重老人的见证下,大家聆听着属于拉兴的出嫁曲,行完了一场没有新郎的婚礼。
吉克木石已经喝麻了,他端着酒碗,高兴地在人群中穿梭,脚步有些踉跄。
村里的几个成年女子嘻嘻哈哈,用风流话挑逗拉兴。拉兴并没有规规矩矩地接受审问,而是早早地摘下沉重的头帕,拎起长裙,转身追打着其中一位姑娘,一边打,一边喊:“我不要嫁人,我要上学。”
一旁的吉克木石闻声,怒目圆睁,朝着粗野狂放的拉兴呵斥:“你这个赔钱货,没得一点规矩,咋个不嫁人?女娃儿生来就是为嫁人的。”
“你就是重男轻女,要不是乡干部来动员,我现在还是文盲!”拉兴心里早就憋着火气,趁机顶撞阿达。
吉克木石见自己女儿竟然当着亲戚朋友的面顶撞他,还翻旧账,顿时恼羞成怒,上前狠狠给了拉兴一耳光,然后顺手拿起一根柴棍,朝着拉兴身上猛打。
拉兴捂着脸,躲闪着父亲挥舞过来的柴棍。拉格上前护着拉兴,身上也挨了几下,吉克木石这才住手。
白天的喧闹散去,贡茶村的夜晚显得更加寂静,偶尔传来的蛙声、虫鸣、狗吠,仿佛在宣告着各自的势力范围。吉克木石、拉枝、拉格已经熟睡,屋里不时传来吉克木石酒后的鼾声。拉兴眼角挂着眼泪,坐在火塘边出神。阿果爱怜地看了一眼拉兴,取出熬制烤茶的茶具,洗净。这是阿果一生中最擅长的一件事情:熬制彝族烤茶。
火塘边,阿果翻烤着陶罐,然后将茶叶投掷进去,用手腕抖动,直至茶叶烤出香味。拉兴依偎在母亲身旁,盯着滋滋冒气的茶罐,眼里满是忧伤。阿果做完烤茶,将拉兴拥入怀里,用手轻轻抚摸着拉兴,劝慰道:“烤茶再怎么熬都只能熬出茶,熬不出肉汤来。你也不小了,就是读再多的书,最终也是要嫁人生儿育女的,认命吧。”
拉兴捧着烤茶,咬着嘴唇不吱声,两滴眼泪滴落在捧着的茶碗里。
贡茶村的小广场搭起了舞台,两颗树中间悬挂着一幅标语:“贡茶村第三届民歌节”。
台下,三五成群的姑娘小伙穿着节日盛装,叽叽喳喳,有几个在眉来眼去,打情骂俏。民歌节,虽然没有彝族年隆重,却比彝族年热闹,姑娘小伙的谈情说爱有时就在台下上演。
村里的老人们安静地在台下坐着,吧嗒吧嗒地抽着兰花烟,等待着比赛开始。顽童们则在人群中间穿梭、打闹,时不时地被大人们呵斥。
吉克木石坐在人群中,左手拿着一个半成品的马什子(彝族的传统餐具),右手拿着一把小刀在雕琢。他不时抬头看看台上,脸上有一种期盼。
就唱歌这一点,吉克木石还是很为拉兴感到骄傲的,他深信,以拉兴的嗓音,这届民歌节上怎么都要拿个奖。他希望拉兴在民歌节后能远近闻名,这样,自然会有婆家找上门来。为拉兴说一门好亲事才是身为阿达最应该尽的责任,“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嘛。至于不让拉兴再继续读书,吉克木石心里没有一点愧疚,让女儿和儿子同时上高中?说得轻巧,学费从哪里来?他相信,就目前的家庭状况,换了谁家都会这样选择,儿子嘛,才是自己家的,花了钱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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