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辛苦

从早上到现在，她尽管一直在工作的样子，可打开的月结报告，除去标题外，正文删删减减半天也没敲上一段，脑子里懵懵地，像有一团乱麻堵着，胸口也好像被压抑着，始终气息不顺。

自隔壁工位王大鹏从椅子上晕倒，通知领导、通知家属、打120电话……送去医院，前后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里，有序的办公室少有地出现了兵荒马乱，不过职业使然，在经理淡定安排下，几个壮汉把王大鹏交付给医生，送走120后围观的人很快又回到各自工位。

那一刻，喧嚣的办公区突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沉默着，没有人说话，似乎只有一股压抑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再弥漫……

现在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刚刚所经历和感觉到的这些，叫做难受。前一刻还意气风发地大喊“签了大单”的人，怎么毫无预兆就倒下了？况且，还是坐在她旁边工位，那个无比熟悉的竞争对手。

她终究无法再继续专注写报告，时不时还接收到四周若有若无的打探眼神，在内心猜测了无数种王大鹏的病因后，她拿起桌上的续命咖啡，拧开杯盖想要喝一口。哪知入口水温太烫，一个应急反应，咖啡“噗”地一下，全喷在了隔壁王大鹏的工位上。

王大鹏的工位肉眼可见凌乱，桌上铺开的客户文件夹散落着，手机随意搁在一角，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也没来得及合上，待机久了早跳转到了屏保，绿色的屏保画面上闪烁着“我不辛苦”四个大字。此时此刻，跳动的这四个字看着尤为刺眼、尤为讽刺。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和王大鹏同年校招进入公司，一起参加的入职培训，通过考核后又分在了同一个销售组。这样的巧合本该有深厚的革命友谊，可在逐年严苛的业绩考核下，两人虽然工位挨着，相互的交情却越来越淡，反倒越来越像部门内的竞争关系。

相较与靠运气做销售的她，王大鹏绝对算得上是职场“拼命三郎”，据说他做销售的这么些年，笔记本电脑和手机从不离身，早出晚归，还抓住一切时间工作和应酬，据说他经手的很多业务，都是在饭桌和飞机高铁上完成的。

就这么拼的一个人，还整天把“不辛苦”挂在嘴边。即使在销售月榜单名列前茅，领导嘉奖慰问“辛苦”时，他仍是一幅“我不辛苦”的模样，搞到经理都产生了“看来大家的业务指标定低了、工作也安排少了”的错觉，而同为销售的其他人更是“有苦说不出”的郁闷。

她拿来纸巾帮隔壁桌擦拭，触碰到的电脑突然换了屏保画面，是王大鹏和妻子、女儿的一张日常照，没有美颜也没有滤镜的三张贴得紧紧的笑脸。

其实她一直有私下关注王大鹏，毕竟是竞争对手，也明争暗斗了好几年，尤其是最近半年。不知道从哪儿传出的小道消息，说现任主管即将升迁，下一任主管她和王大鹏都有机会胜出。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回终要决一胜负。

可看着眼前的照片，她好像能理解对手王大鹏的不易，也懂了“不辛苦”背后的所有，甚至还生出“如果他这次能安好，主管位置就不争了”的念头。

桌面的手机忽然响了，陌生的号码。“我不怕累不怕苦，怕就怕你不靠谱……”的歌声，在四周凌乱的键盘敲击声背景下跳脱出来。

平日里觉得这来电铃声搞怪的她，也曾多次吐槽过扰民的铃声，这一刻听来也顺耳多了。见铃声响了许久，她犹豫是不是客户，拿起按下接听键，那头的声音恭敬而温和：“您好，是王先生吗？打扰您了。这里是爱宝贝摄影工作室，今天中午您预订的全家福……”

那头经理巡场的声音传来：“大鹏醒了，医生说没事啦！你们都愣着干嘛，干活啦，干活……”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握着手机，又看了看电脑上的合照，轻声回复 “对不起，今天临时有事来不了，能帮忙办理延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