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材高大,花白头发的监工斜眼看了下我,例行公事的说道:本子?
我颤颤巍巍的从汗衫的口袋里摸出一个褪色的绿皮本子交给他。监工在上面画了几下,便用同样冷漠的声调说:走吧。
我沉重的迈起步子,挂在脚上的脚链拖慢了我走路的速度,锁链靠着的皮肤已经磨破了。走路时传来咔擦咔擦的声音。我忍不住因疼痛皱了下眉头。
“快点。”后面的人不耐烦的说。他声音本来能更高八度,只因为饥饿感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我回头看去,他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相貌有些凶狠,但那削瘦的颧骨显示出了他如今的无力。
我懦弱的低了低头表示歉意,便竭尽全力的往前走着。我们从监狱里走了出去,下午是漫长的劳动改造,刺眼的阳光晃的我睁不开眼。狱友们陆陆续续聚到了一起,有上了岁数的,也有受伤生病的,我们歪歪扭扭的站着,有人使劲的咳嗽着。指导员不悦的蹙眉,大声号令了几遍。当他发现自己的指示并没起到多大作用时便放弃了,他吩咐我们四散开开始工作。我拿起锄头开始干活,不一会便浑身腰酸背痛,脚上的锁链也加剧了不舒服感。干了一会,我已经满身是汗。旁边有个老头用胳膊肘杵了我一下,老头已经谢顶,还留着络腮胡子,褐色的眼旁都是皱纹。他向我挤了下眼睛,小声说,想不想休息会。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便故作扭捏的大声喊起来,指导员!指导员!我的高血压犯了,行行好!
周围的人群发出了窸窣的笑声,也有人厌恶的盯着满脸通红的老头。指导员也看到了,老头有些夸张的捂住胸口,指着示意呼吸困难。阳光晒得他面孔猩红,让他的话有了那么几分说服力。他还咳嗽了几声,白色的飞沫喷的到处都是,他抓着我的手,让我做出了搀扶他的手势。我竭力扶住他,因为他似乎真的要倒地了。指导员嫌弃的挥挥手,去休息吧!
我搀着老头来到了树荫下,我看着围住我们的高高围墙,无声的坐着。老头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他从自己破旧的裤子中翻来翻去,找出了两枚薄荷草莓味的糖,糖纸已经皱皱巴巴的。他伸出手给我一个,我自然的接过来放进嘴巴里,清凉的甜味瞬间在口中散发开。老头看向我,莫名的嘿嘿笑了起来。
“怎么样,还不错吧。我偷偷藏起来的。”
我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你是不是不爱说话?我看到你就知道,因为我认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我深吸了一口气,刚想要说话,便被他张口的语言遮住了。
“来这里可真辛苦啊,我今年都六十了,想想我以前,年轻的时候也做过田里的活儿…”
这便是我不爱说话的原因之一,每当我要开口时,总有那么一个在场的人打开话匣子。于是我索性就闭住口,等着其他人说个痛快。至于为什么时机恰好重叠在一起,我便不明白了。
老头似乎也落入了这个魔咒中,他滔滔不绝的说着,唾沫星子溅到了我脸上。我静静的等待他满足自己的聊天欲。但我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飞走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吗?我是个家里蹲,现在不是有这种名词吗?大学毕业后就没干活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觉得自己不适合那个场所,穿着职业装,规规矩矩的坐着,完成老板交代的事。我觉得自己去更适合自由的空间。但我一事无成,连谋生的技能也没有。我画过画,但没有多久就腻了。可能我就是这样的人吧,没有常性。最后我索性不去尝试了。躲在家里让父母养活我。我那个时候天天看电视,你知道有个女主持人,她叫什么来着,说到主持能力,真的远近闻名呀。”
他边说边打着手势,向我解释着。可惜的是我完全不明白,只能敷衍的点点头。
“就这样,我就一直呆在家,父母一开始也劝过我,后来实在没办法就放弃了,每天把饭菜放到我门口,等到晚上才撤回去。有时候我看到那些一般人,忙忙碌碌的去上班,我不知道是该羡慕他们还是感到自豪。总之,我和一般人不一样,我没法走别人能走的路。最后父母都接受了,他们似乎认为只要我健康就行。他们就是一个希望,我要是能成家生个孩子就好了,这样还有点盼头。但像我这样的人,有哪个女人愿意嫁呢?”
我面色平静的看着不远处,几个模糊的人影影影绰绰的站着,有的在辛勤劳作着,也有人靠在墙上休息。指导员在一旁吆喝着,远远传来他的声音。看来他全神贯注,把我俩的事都忘了。
老人继续絮絮叨叨的说着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转眼过了几十年,现在我就是出去扫大街也没人招收了,我爹十年前走了,母亲还长寿,前年离开人世。她走之前还挂念着我,吩咐我说家里还有些压箱底的钱,让我好好保管。父母走了,就我一个人了,也没有退休金了。我开始胡吃海塞,花了多少钱自己也不记得了。很快存款就用掉了。我才想起压箱底的东西,里面只有一个色泽昏暗的珍珠项链,和一个很小的红宝石戒指。最后有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上面写着。亲爱的孩子,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妈妈永远爱你。我心烦意乱的把纸条扔到一边,就把首饰拿去当了。也没有当到多少钱,只够我维持几个月的生活。而那张我妈亲手写的条子,也找不到了。现在想想,还真有点后悔。
家里吃的全吃完了,存款上也一分钱不剩了,出去工作那更是不可能,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走路的时候连脚也软了。我对自己说,必须吃点东西。我走到一家平常不太去的面包店里,那里摆着刚蒸好的蓬松面包,有牛角包,有蛋挞,还有甜甜圈,那股香味传进鼻腔里,勾引着我肚子的馋虫。我大胆的走进去,嘶哑着声音说,面包,面包都给我。柜台站着个姑娘,扎着马尾辫,她眼睛明亮,略微有些吃惊。她以为我是乞讨的人,便犹犹豫豫的拿出了一个过期一天的黑麦面包,想递给我,那个时候我要是接受了该多好。可我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仍然逼近她说,给我,全部的面包。我从怀里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长柄刀,这刀是母亲在世时用过的。还有另外一个店员也从里面出来,她俩都吓坏了。她们把收银台里的钱都拿了出来。我本来只打算抢走面包,现在我决定把钱和面包都拿走。我鼓鼓囊囊的塞满了一书包,又拿了一个大袋子装蛋糕,便满载而归了。可是我到家还没过几个小时,警察变找上门来,他们的效率真是快呀。
我以为只会判个拘留十几天,结果他们说我不属于偷盗,而算是抢劫。罪行就越发严重了。结果给我判了四年。
老头子嘿嘿的笑了起来,继续说道。
结果进来不用愁吃不用愁喝,还有地方睡觉,倒真是赚了。你呢,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歪起脑袋看着我,在他长长的自白之后,我终于有机会说话了。就在我刚开口的时候,传来了指导员的声音,他好像终于想起了被晾在一边的我俩人。
“还要歇多久?快点回来了!”
他的声音就跟吆喝农村的猪仔一样,我和老头相视一看,便都费劲的起身,他是因为衰老,我则因为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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