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率讲,我比较羡慕吉塔有这样的父亲,这并不是说我的父亲不称职,相反他是一个伟岸的父亲。
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我跟父亲很少亲密过,记忆中没有过,倒是弟弟跟他亲密很多。
从小我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像他那样,要有志气和骨气。也许是因为憋着这口气,小时候小子附身,谁也不怕,看谁不顺眼就跟谁恁。记忆中曾跟男同学撸过跟头,跟同村的长辈干过杖,那时信奉着“都别觉得我是好欺负的”。性子最莽的那阵也是家里经济最不好的日子。
父亲爱喝酒,一天两顿,只要别人吆喝他喝酒,准去。为这点,娘没少跟他吵。他人好,很少跟人对干,不痛快了自己喝闷酒,喝完睡一觉这事就算过去了。现在想想,烦他很大一部人原因就是喝酒。那时的观点就是“谁让你不痛快了,找他去啊,在家喝闷酒算什么好汉”!
But,现在冷静思考父亲在他的同辈中还真算“好汉”。14岁就被爷爷奶奶送去码头扛包,27岁成为公社建筑队队长,32岁第二次违反计划生育生了弟弟,被赶回家。当年即在东边的邻村建了2副盐场,这在那个年代算是创举了,记忆中10年以后周边才大范围弄盐场晒盐。为建盐场买的链轨后来卖给村里,一直服役到我上初中。40岁卖掉盐场歇了不到半年,建起几千只的养鸭场,那时家里有十只鸡就算小规模的养殖场,因为这个养鸭场,当年我村不足百户的小村在县里有了名气,获得个什么奖,奖品是一米半的钟,这个钟直到我09年大学毕业还在村委会服务。养殖场苟延了9个月,父亲经营了半辈子的全部赔了进去,这一年97香港回归,哥哥去大学,我家这个冬天没钱买煤。
也就是从那时起,家里经济彻底陷入谷底,父母那时起开始体会人间冷暖。饭还要吃,日子也要过,一个上大学、两个小学,那年月大学全部自费,小学还有学费,种地还有提留(农民种地交的税),7亩地就算累死一年也刨不出一千块钱。
说父亲“好汉”可不仅因为他敢为先,还是因为他对兄弟特慷慨。他弄盐场那会儿,化工产业还没起步,盐场少盐销路更少少。那时是“赊盐”,即盐卖力后才给盐款。有一年父亲的“一个水泥板喝酒”的累砖头的伙计说需要一批盐,具体数量有多少不清楚,多年来父亲这样描述“火车拉了一车皮”。这批盐我家一半,父亲做媒赊了其他盐场一半,这个伙计后来直到现在再也没露过面儿。后来稍微大点提起这件事,我问父亲“怎么就那么信他呢?”父亲说“那时候卖盐都那样,***肯定是没挣到钱”。这事,母亲也埋怨过父亲太相信人,透露过一个消息,那批盐款大约有二十万,父亲因为是中间人,别人的10万元货款是他慢慢还的。90年代初,那时候10万元在农村是什么概念,他俩是怎么偿还的。
现在想想,烦他有“恨铁不成钢”的成份在。也是“一个水泥板喝酒”的累砖头的伙计又是周转生意借了五六万,这次又是一个欠条也没有。强点的是这个伙计后来露过面,不过是那之几年的事儿了。
后来,趁他不再,我们娘几个讨论父亲为什么那么相信人,母亲说“这几个人是他最风光时认识的”。我才恍然大悟,他们跟父亲同龄或比父亲小几岁,跟父亲一样,领着公社里十几号人出来干,那时的他们的情谊不可用我现在的标准评价。这也解释了后来的疑问,为何年轻时的父亲那么豪放,年老后反而计较起来。这其中不仅因为这辈子他吃了太多亏,也是因为那个年代他们的身份不是现在的价值。
写到这,心里突然很难过。随着思绪飞回模糊的过去,我开始理解并心疼他。细细回想,年轻时代的父亲在我眼里还是有点“英雄”光环的,后来随着家境的一次比一次的陷入谷底,父亲精力、财力和渐增的负担已经经不起他再那么折腾。刨了不久的地儿后,父亲又弄起来虾场,都说“天无绝人之路”,第一年收成一般,够支付基本的家庭开支,第二年收成大好,可以偿还一部分欠款,第三年发生一件大事,家庭真正陷入绝境。
本以为,很惨,其实,真正惨的还在后面。虾场经营不下去,这时父亲已年近50,开始出卖体力,干劳务当瓦工(yao jiang),兜转了近30年重新回到了起点。造化弄人!
之后整整十年,不愿回首的十年。这十年家里经受了灭顶性的打击,同样这十年也是家族收货最丰硕的十年!三起三落,父亲由主角转为配角,傲骨如他,脾性如同他的背一样,开始变得蜷缩。十年里,父亲受尽了嘲笑吹捧,体验了世间的冷暖悲喜。
最终,一骑绝尘,生活归于平静。父母含饴弄孙,我们安定地上班,慌乱了三十年的日子终于有了片刻宁静。小时候默念过无数次“我好希望咱家也跟别人家似的,有个正常上班的”,如今,梦已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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